灯火通明 [组诗]

作者: 薄暮

中 秋

廊檐下,斗酒、喝茶、剥石榴

谈到圆满和自由

你突然说:多好的雨夜

终于不用等待一轮明月

黄昏在旋转

常常在人群里,反复穿越

稀稀落落长着灌木的郊野

城市那么近。一边是明亮的灯火

有时走向堆着石头和土粪的山坡

黄昏在旋转。我从没有一支长枪

一匹瘦马。毕竟,不是面对风车

一个身怀绝技的人,迎风露出牙齿

又像深藏秘密,繁稠的经声中沉默

麦 地

一路向北。下午

阳光沿途举着白杨顶梢

越来越少的叶子

总想裹住大平原。该怎样

向你描述冬天麦地的颜色呢

——多年前,穿行横断山脉

比黑夜更深的峡谷里

一座小镇,灯火通明

至今,还常常在人群中看见

中 年

大雨彻夜不止

有几阵打在旅舍窗玻璃上

有几阵留在长街分车带里

有几滴

我选了又选

放在风雨之间

你听得出来吗

每当傍晚

每当傍晚,仿佛随时准备告别

剩下的生命多么饱满

不再说一事无成。这一生

走过万水千山

每一条河边,都曾等候

■舔舐手指

每一片森林,伫望煤矸石般的鸟巢

所有路旁都长着狗尾巴草

偷偷把浑圆的籽粒

藏在我鞋里

南迦巴瓦

我还没去过。春天里

峰顶白雪皑皑

在万千桃花之上

如果去了,就会站在一条河边

听乱石被调教得温驯而腼腆

桃花趁机渡河而去

但也许并没有一条河吧

如同我和遥远的南迦巴瓦之间

只有我自己

橱 窗

在街头看到自己今天的样子

高大落地橱窗后面

货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

听装啤酒、酸黄瓜罐头、辣条

削笔器、五号电池、时装表

拖鞋、卡通杯子和鳄鱼玩具

我脸上贴着各种标签

立 秋

想起天上的母亲

每到这个时节,自言自语

——该种白菜了

刚刚老家传来消息

最后一位长辈走了

我停顿了一下手头的活计

然后就忘了该做什么

从何时起

我手里的白菜种子

只能放在手里

黄昏时分

黄昏时分

冬天正从盆地四周涌来

秋风自鹳河上岸,找到

最后一棵挂果的橘树

借宿一晚

此刻,我看到母亲

弯腰做饭、喂猪

侧身看一眼鸡埘门闩

茶子树雪白的花瓣

落满后山的墓园

松毛糖

松毛糖,还记得它吗

突然想起,心头一紧

秋冬季节才会有。许多年

再没见过,也从未想起

今日小暑。一口含住

松香裹着的蜜

常有无谓闪念。为何此刻

心口发紧

背 影

父亲和我走在田埂上

从■着稻种,到挑着稻捆子

后来,田埂越来越长,比时间还长

两只秧鸡,各自觅食

再后来,一只蚂蚱与另一只

在同一根细线上相互嘱咐

现在,从一个地名到另一个地名

无数歧路口和一块石头

盆 地

没有月光和星光的傍晚

四周望去,觉得自己是一只空碗

山脊上,断断续续的白线

仿佛缝合天地的针脚

我有一个缺口。一只用过半生的

碗,只有一个缺口。不多不少

正好可以让盆地

成为我

不是所有的路都可以用来回家

茶桃开始泛白

白鹃梅长满柔软的叶子

麦穗青黄

风摇动着灯芯草

四方■便在云中出没

今天傍晚

无意中望了一眼远方

不是所有的路都可以用来回家

人到中年

一个人挑着谷担走下梯田

两腿分得很开。左边踩稳

右脚才摸索下一块石头

走一步,担子颠几下

走着走着,整条山沟里的谷穗

跟着颤动起来

风屏住呼吸

两边山上栎树、松树、红桦树

纷纷让路,仿佛

他是秋天的领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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