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中

作者: 杨岩峰

我进门的时候,那个人赌气走了,但我想,他还会回来的。

小倩的房间就是普通人家的房间,逼仄,拥挤,黑咕隆咚,但房间里很温暖,而且充满了淡淡的香气。这香气是从小倩身上发出来的,我知道。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习惯了这种香气。我和小倩是前后邻居,又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不敢说她身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但隔着很远我就能听出她走路的声音,她轻柔的喘息我也分辨得出,那是和一般女孩子所不同的,间或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哽咽。这应该是她母亲的功劳。小倩有一个很霸道的母亲,经常对她这个不争气的丫头呼来唤去,颐指气使。她母亲说丫头都是赔钱货,丧了八辈子良心才生了这么个冤家。但这个冤家长大后并没有让她赔钱,她要了人家很重的彩礼,并且用这些彩礼给自己有点跛脚的儿子娶上了媳妇。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置身于小倩家中,我想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和足够的理由促使我敢于冒这个风险。是的,到她这里来是要冒很大风险的,至少在我心里一定掀起过惊涛骇浪。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见她,但又怕见她,如果没有很重要的原因和足够的理由让我梦想成真,我还会继续想下去、怕下去的。我是个空想主义者,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和理由让我成为她家的客人,经过很长时间的苦思冥索我也没有找出,直到现在我仍不得而知,估计是我又得了健忘症——这种病就是对很多年前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但对刚发生的事情却毫无印象——也有人称之为老年综合征。

在意识到自己是和小倩在一起时,我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激动,甚至感觉有点理所应当,本该如此,不然我不会在那个人离开我们后没有一点内疚和不安。我固执地认为我就是这个家的主人,所以当小倩暗示我尽早离开的时候,我还有点接受不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此刻,我发现我和小倩的老同学那个叫凤的好像也在我们身边,我不晓得凤是来串门的还是一直住在小倩这里,但在小倩暗示我尽早离开的时候,她只是哂笑着,并没有帮小倩挽留我一下,就像很多年前她见证我和小倩分手的笑话一样,冷眼旁观,未置一词。犹如小倩的影子,直到现在,凡是我和小倩见面的时候,凤都会毫无例外地出现。我知道她们是好朋友,但我同时知道小倩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凤,凤也未必真正喜欢小倩,尽管表面上看上去她们形影不离,如胶似漆。

外面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小倩手里拿着一件雨衣,愣在门口。我正是通过她这个举动意识到她在暗示我尽早离开,至少要赶在那个人回来之前。但她并没有说把雨衣给我,而我也有意不去要。这时那个叫凤的女同学从小倩手里接过雨衣,似笑非笑地塞到我的手里,意思也是撵我快走。我知道小倩是理智的,那个叫凤的女同学也是理智的,如果她们任何一个哪怕轻轻拍打我一下,我也会心甘情愿地离开这里,至少表现得心甘情愿,但她们这种默然不语却让我一时找不到台阶。为了挽回一点脸面,我没有接受她们递上来的雨衣,而是大踏步地冲了出去。

雨越下越大,好像还带着雪霰,但我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尽管很大成分都是做出来的,或者说装出来的。大概是冬天吧,不然我不会穿一件羽绒服。此刻我完全可以把羽绒服后面的帽子戴在头上,这样会减轻雨雪对我的伤害,但为了向小倩她们显示我的义无反顾、勇往直前,我故意光着头,任雨雪肆虐。此刻我相信小倩她们都在注视着我,说不定会流出感动的泪水,甚至回心转意把我换回,但直到前面拐弯的地方,我也没有听到希望听到的声音。路上积水很多,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和经常在电影上看到的上刑场的共产党员差不多,虽然狼狈,但一脸的慷慨激昂、大义凛然,我甚至还隐约听到国际歌那豪迈而悲壮的配乐。

辗转来到汶口南门,我看到很多人都在桥头看水。这么大的雨,我原以为大水可能淹没汶河石桥,到对岸去变成奢望。我村就在桥南头,现在我只想快些回家换身衣服。羽绒服早已被雨水浇透,又湿又凉,沉重异常,穿在身上着实难受。石桥这边有一汪水,但整个石桥还露在水面。我们村的大四正在水汪边摆弄着什么,我也没搭理他就蹚了过去。刚踏上石桥,我突然看到因为赌气离开小倩的那个人迎面走来,我情知躲不过,就直面而去。我知道他不敢把我怎么样,如果他敢,我会一拳把他打到桥下。正在紧要关头,我醒了,一场有可能发生的冲突得以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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