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
作者: 梅苏苏放学回到家,一放下书包,大妞就从门后拿上小锄头,背上筐,出发去挖蛤蟆草。
蛤蟆草,学名车前子,别称虾蟆衣子。可入药,味甘,性寒,有清热、利尿、通淋、明目、祛痰等作用。当然,这些知识大妞都是长大学医后才了解的。那时她只知道,这蛤蟆草,晒干了,拿到镇上药店,一斤可以卖一毛钱,三支“红星”铅笔还多一分。
五月,正是蛤蟆草疯长的季节,隔几步就能发现几株,它们低低地匍匐在地面,椭圆形的翠绿叶片,花瓣一样四面散开。中间顶着一根细细的、鹅黄的圆柱形穗子,风一吹,穗子们不停地左右摇晃,看上去很是欢乐。
根不深,两三锄头下去,一株完整的蛤蟆草便到了大妞手上,轻轻一抖,泥土尽落,然后,被随手扔进箩筐。一株,一株,又一株……不多久,竹筐内的蛤蟆草便越铺越厚。两三里路下来,筐子就变得沉甸甸的,走几步都得换肩。大妞想起出门前妈妈的告诫,筐子装满了,就放在路边,等她干完活再来背。“你才10 岁,还在长身体,背太重,长不高,还会变驼背的。”
但怎么能让妈妈来背呢?去山上砍柴,更重的一捆柴都是自己背回家,和它相比,一筐子草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万一被人拿走了呢?”
一路挖着,走着,想着,不知觉就到了三四里外的石岭潭。潭如其名,中间数块巨大的石头半露于溪水之上,可坐可躺。最大的一块,几乎有一张板床大小。
放下筐,大妞从半米高的路沿一跃而下,在最大的潭石上仰面躺下。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溪水在身下汩汩流动,白云在头顶缓慢飘浮,天干净得像新洗的蓝褂子,偶尔,还有一两只小鸟的身影快速掠过。她就那样躺着,看着,内心里慢慢盈满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和心满意足。
身下的溪水越来越凉,寒意阵阵袭来。这时,阿毛爷爷赶着牛悄无声息地过来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妞,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喊——
“大妞——”
回应他的是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大妞三步两步地蹦到路口下,举起双手,阿毛爷爷也默契地同时伸出双手,顺势一提,将她拎到路上。
“我想骑牛。”小姑娘看着阿毛爷爷,大声要求。
“好!”
阿毛爷爷俯下身子,将她一把抱起,再用力一耸,把她稳稳地送上了一头被唤作“大黑子”的水牛背上。
一老一少和牛们开始慢慢往村子里走去。
路上,大妞背“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给阿毛爷爷听,给他讲学校里发生的事。阿毛爷爷是个孤身老人,年轻时上过朝鲜战场,并将大部分听力留在了那里。所以很多时候其实只是大妞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但她还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夕阳西下,村口聚集了干完一天活正等待家里开饭的男人。看到牛队经过,有人和阿毛爷爷打招呼,更多的人熟视无睹。对于牛背上坐着个孩子,谁都见怪不怪。
沿着公路一字排开的各家各户门前,有女人在收衣服,有孩子在玩耍。炊烟在家家户户的灶壁间上方袅袅升腾着,远山含黛。整个村庄温情脉脉。
家门口到了,阿毛爷爷抱下大妞,继续慢吞吞地赶着牛们往生产队的牛棚走去。
7 岁的妹妹像往常一样坐在门槛上玩耍,一见到她,立即像只小兔子一蹦而起,并抢过她身上的小竹筐,踉踉跄跄地把它拖回堂屋。
母亲正在厨房忙碌,饭桌上的海碗,放着几个刚蒸好的番薯,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看到女儿,她拿起葫芦瓢,从水缸里舀起一大勺清水倒进脸盆,盆底的鲤鱼、水草立刻随波晃动。
“今晚电视有《敌营十八年》,一会我们先把条凳放到仓库里抢个位置,好不好?”大妞一边洗手,一边问妹妹。
“好,德爷爷已经开了仓库门,隔壁大宝他们也去放好椅子了……”
当最后的一点日光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里也终于散去,夜色犹如巨大的黑幕覆盖了村庄。这时,星星亮起来了,月亮升起来了,无比澄澈,无比耀眼,就像我远去的山村童年里每一个闲常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