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花旦和一个不存在的人

作者: 刘臻鹏

当我上楼时,碰见一个原本不在那里的男人,今天他还是不在那里,我希望他离开了。

——电影《致命ID》

走进山月大学,张至望着这个自己通过认真学习考上的大学,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抚摸着大学里的每一个建筑。他因表姐婚事,比正常同学晚了一周才报到。他提着行李箱,来到了N413这个学校分配给他的宿舍。门上面有一处门牌,正是N413这一串英文加字母。他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安,背后像是有一张网状的冷空气向着他的后脖颈突袭而来。他走进门,发现其他三个舍友都还在上课,他便开始擦洗桌面、收拾床铺、摆放东西。这所学校基本都是四人寝,正合张至的意愿。人太多了,极有可能事情就多了,而且人多了就容易吵,容易闹矛盾。四个人,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他在擦拭桌子的时候,发现桌面上有一根长长的头发,很像是女生的长发。他没有多想,顺手收拾进了垃圾桶里。张至把阿立哌唑药片藏好。他需要每天服用一粒,但由于吃了这个药之后,忘性会变大,他一开始记不住自己今天到底吃了没有,有时会吃第二片,干脆后来就用纸记下来每天的服药情况。他不认为自己有精神疾病,但他的父母见他容易和别人闹矛盾,而且容易大发雷霆,便觉得他神经兮兮的,督促他每天吃药,还让他吃药的时候千万不能被同学们看见,免得落人话柄。他的父母还很周到地把一板一板的阿立哌唑剪成一粒一粒的,这样一来,字就被分割开来,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拼贴起来看,便识别不出连起来读是“阿立哌唑”。张至一来为了让父母安心,便会乖乖吃药,二来,他确实容易火冒三丈,也偶尔有失眠情况,服药无疑对减轻这种症状有帮助。

三个舍友依次从课堂上回来了,第一个进门的舍友是小仁,第二个是小光,第三个是阿页。张至和他们依次打好招呼,四个人脸上都带有客气的微笑。

张至刚进校,没赶上开学时统一分发的水卡,他打扫宿舍卫生时出了一身的汗,要洗澡,只得向小仁借,小仁说:“在我中间抽屉里,你自己拿吧。”

张至洗澡速度快,也怕用掉小仁水卡里太多的钱,让人家心存不满,简单洗了洗便回来了,要把这一块八毛钱转给小仁。小仁说:“舍友之间,不用这样客气。”

张至心想,这宿舍我算是来对了,便准备上床休息。他睡觉睡得早,是吃药带来的附加效果,其他人还在忙活别的,但是那点声音影响不了他入睡。

小光和阿页却起了矛盾。阿页觉得宿舍需要时常通风,否则有一股陈腐的味道,而小光嫌弃打开了宿舍门之后会有其他杂音闯入宿舍,影响他的学习,便主张一直关着门。双方各执己见,阿页一把门打开,小光就会去关门,二人反复了三四次,最终还是阿页让了步。阿页大概一米八的个子,而小光的身高差不多一米六几,而且细胳膊细腿,真要干起架来,肯定不是阿页的对手,但是他是班主任定的宿舍长,而且阿页也觉得再争执下去太极端了,便也不再往下接。

当天晚上,张至被一个怪声吓醒了。那是一个悠长的哽咽声,音色幽冷,语气怨气很重。估计全宿舍的人都听见了,但很难听出来声音来自哪里。张至大概判断得出,在身边的墙的另一侧,或者更近的地方,他感觉到全身发麻,但仔细想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再加之素来胆子大,便又沉沉睡去了。

在睡梦中,张至在迷迷糊糊中听见其他三人在讨论声音的来源。说什么之前有人住过呀,又说什么凶案呀之类的,后来大概阿页说了一句“不该打听的话别乱说”,三个人这才消停下来。

第二天一早,张至感觉宿舍里其他三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尤其是阿页,似乎对他意见很大。他反思了一会儿,大概是睡觉打呼的问题,不过小光、阿页自己也打呼,全宿舍只有小仁一个人不打呼。人家小仁还没啥意见呢,你阿页急眼个啥?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张至正坐在宿舍位置上憋着闷气,阿页进了厕所,大概一分钟还没出来,谁也不在意他在里面干嘛。过了一会儿,阿页推门而出,力气很大,脸上有了更加明显的怒意。张至心想,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便整理好书本,前往了教学楼。

张至刚在教学楼里坐定,四人群里便传来了消息,是阿页发的——

“阿页:这次你上完厕所没冲,我帮你冲下去了。记得冲,能听得懂吗?@张至”

张至看到这个消息,满脸问号,为什么他们就怀疑是我没冲了?早上我上厕所了吗?我是不是真的没冲?这一切,张至都记不太清了,也许是药物的副作用原因。他想,我一个新来的,又是刚进宿舍,如果我真的没冲的话,那还是真是我的问题。尽管阿页说话有点冲,但还不算太过分,忍便忍了——

“张至:知道了。@阿页”

上午的课上完之后,四个人依次回到了宿舍。小仁可能觉得阿页直来直去的性格很酷,以前直呼其名,这事儿之后改口叫“页哥”。张至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着能忍则忍吧。宿舍长小光看到宿舍关系过于紧张了,便推出了一个共同的“靶子”——蓝魅。蓝魅是同一层楼的男生,也是同班同学。小光不仅仅是宿舍长,而且还是男生里的负责人,说白了,论及身份,小光在男生里最大。张至进班之前,小光便和蓝魅起了矛盾,再加之蓝魅作为男生留了一头长发,本就容易招人看了不顺眼,小光便趁机推出蓝魅当“靶子”。

小光说:“那个蓝魅,我刚才去他宿舍的时候,他在那穿裙子呢。”

阿页说:“那个人,性格一看就有问题。”

小仁默不作声。

张至大概猜到了小光这是在给我融入圈子找共同话题,便说:“也不知道他的舍友怎么受得了他的。”

小光摊了摊手:“穿衣自由喽。”

聊着聊着,厕所事件便被四人逐渐淡忘了。

过了一个月左右,张至打开自己的抽屉,发现自己被父母剪好的药片,竟然被人拼图式地拼凑了起来,“阿立派唑”四个字格外刺眼。是谁干的?宿管?宿管应该不会管这件事。小光?他总是对人笑脸相迎。阿页?他人有啥说啥,不会搞什么小动作。小仁?他看着老实善良,也不会乱翻别人的东西才对。

这时,小仁回到了宿舍。他和张至在寝室的习惯一样,宅在宿舍哪都不想去。阿页喜欢跑步,小光要么逛遍市区,要么就是在图书馆学习。小仁翻了翻抽屉,又爬上床铺翻了翻。小光和阿页正好回来了。

小仁忽然大喊一声:“我抽屉里的褪黑素和身份证呢?”

阿页说:“你再找找,找不到的话,找班主任告状。”

小仁满脸憋气地看了看阿页,又扫视了一下宿舍的地面,坐在了位置上。大概是状告无门、遍寻无果,他在那个周的周末便去补办了身份证,还配备了一个锁和一把钥匙,把中间抽屉锁得严严实实的。

在之后的相处过程中,阿页大概是决定将“双标”进行到底了。一边不准任何人打断他打呼噜,一边驱使小光,让小光只要一听见张至打呼的时候就把他给叫醒。张至每次被喊醒之后,小光便会说:“你睡觉就睡觉,别打呼。”阿页也会骂一句:“晦气。”二人一唱一和,搞得张至特别头疼。

张至已经三四天没有睡好觉了。小光把张至喊醒,张至和小光的床是连体的,中间隔了一个爬梯,张至心想:你不让我睡觉,那你也别睡了。他本想也趁着小光打呼把他喊醒,但仔细一想,喊醒小光的时候也容易把阿页和小仁吵醒,属于“无差别伤害”,于是他换了个法子,故意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让小光的床也跟在后面一起晃动,这下小光意识到了,如果把张至存心叫醒,张至会令小光更加难以入睡。

张至自觉报复成功了,便又提前去了教学楼。小光却不打算善罢甘休,而是在四人群里也对着张至开启了炮轰——

“小光:你自己良好的睡眠不应牺牲别人正常的休息,望好自为之。@张至”

张至一看,火冒三丈,上次被炮轰还是厕所事件,那事确实自己不占理,这件事摆明了小光自己找茬,于是他决定不再隐忍。

“张至:你自己知道这个道理就好,不要自己打呼噜声音惊天动地,还非要吵醒别人玩双标。”

“小光:我打呼声音没你大。”

“张至:是吗?我下次给你录音录下来,第二天给你听听,别人是怎么在你打呼时包容你的。”

“小光:委屈你了是吗?”

“张至:你就和豌豆公主一样,别人打呼你都受不了,还住集体宿舍。”

“阿页:别吵了,反正大家都是专升本的,再住不到一年就走了。”

张至听见教室外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估算着是小光杀过来了,想要激化矛盾。他回头一看,果然,小光已经怒气冲冲地站在了他身后。

小光大吼道:“你几个意思?”

张至:“那你几个意思?”

小光眼看着剑拔弩张地快要掐架,自己八成又打不过张至,便被阿页拉走了,拉到了教室后排去坐。

阿页说:“你别和他打,打不赢。”

小光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阿页说:“一看就看出来了,你打不过他。”

小光说:“你论块头肯定是他大。”

张至听了这句话,心里一笑。块头大不等于打得过,这句话确实可以拿来反驳别人,还会把别人摆在爱想当然的位置上。他其实很想跑过去和小光切磋一番,但碍于小光是宿舍长,再加之从小受到父母的教育,要以和为贵,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先动手打人,便也坐在位置上开始等待老师来上课。他尽量不想让事态扩大化,怕自己遭到反噬。

上完课后,张至回到了宿舍之后,小光紧跟着也到了宿舍了。

小光说:“你觉得我对你不公平,可以,以后我打呼噜你也喊醒我,就行了。”

张至说:“关键是我喊你和你喊我的时候,都会发出很大声音,也容易把其他二人吵醒,到时候只要一个人打了呼,所有人都会不得安生。还不如各自隐忍,就都不要叫醒对方了。”

阿页点了点头。

小光说:“好,就按你说的。那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啊。”

小仁迟迟不回来。张至问及他去哪了的时候,小光说:“他姐结婚,他请假回去了。”

张至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安。到了晚上,空气中的气压似乎很低,让张至喘不过气来,感觉好像空气中的氧气快被稀释干了,又好像空气中有带着火星子的隐形颗粒,在无限扩张。

张至约了之前在专升本机构认识的朋友,一起去跑步。他跑步时给自己暗自灌输正能量: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不能和他们冤冤相报,闹得彼此不愉快。

他回到宿舍,打开电脑,开始网上聊天,却发现自己的句号键上的外壳松动得严重。他本就心烦意乱,希望一切恢复如常,敲着句号,谁知道越是敲,句号键上的外壳就松动得越是厉害,最后直接脱落,掉在了桌面上。张至又试探性地按了按那个外壳已脱落的句号键,幸好,还能用,影响的只是美观度。他又碰了碰别的键,都结实得很,怎么就上午还好好的句号键,晚上打了几个字就坏掉了呢?他极度怀疑是小光搞的,但小光已经说过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而且笑容如同初见时一般友善。阿页本性不坏,根据小光的说法,小仁早已回家。

张至拍了拍脑壳:就是你自己用力过猛敲坏了,不要疑神疑鬼的了。

阿页和小光又回到了宿舍。三个人面面相觑,短暂几秒的沉默,又互相尴尬地一笑。

阿页对张至说:“你知道吗?听说,你床位上原来那个人,是个女生。”

张至说:“那这栋楼以前是女寝?”

阿页说:“那我可不知道了。”

小光说:“你们半夜有没有听到过奇怪的声音?”

张至说:“有过一次。”

阿页说:“很多次,还有敲门声。”

小光说:“我睡得浅,我也听到过很多次。”

张至忽然脸色很难看,他回想起他某次进入宿舍,没有其他舍友在,他看见一个披着长发的人在卫生间里拿着剪刀不知道在剪些什么。他当时毛骨悚然,以为是蓝魅潜入宿舍报复,便出去了。他到操场上散心,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服用了一粒阿立哌唑,之后便很快淡忘了这件。这件事印象实在模糊,模糊到都不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阿页看了张至一眼,说:“别说了,晦气。”

小仁原本三天就可以回来,由于有事,大概过了半个月才回来。回来时,正赶上期末考试复习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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