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无声邓稼先
作者: 袁晓晖
邓稼先,“两弹元勋”,一个光辉的名字,一个为祖国核武器事业贡献了毕业心血以至生命的人,一个让杨振宁在人生百岁之时唯一感怀与追忆的人。近日,重读中国青年出版社2015版的《邓稼先传》,我仿佛看到他心中那份赤诚的、热烈的、清澈的“大爱”,像一条发光的小河无声地流过他的一生。
对祖国:大爱无疆
邓稼先1924年出生于安徽怀宁,先祖是清代篆刻、书法大家邓石如,父亲邓以蛰是清华、北大的教授。少年时,他目睹了在日军统治下北平人民所受到的屈辱,激发了仇恨日寇、热爱祖国的强烈情感。他阅读进步书籍,拒不参加欢迎日军的游行。青年时,他就读于西南联大物理系,一方面如饥似渴勤奋学习科学知识,一方面关注时局关心政治,立志要将自己的一切献给祖国。
抗战胜利后,他受聘北京大学物理系。这个时期,他阅读了毛主席的《新民主主义论》等著作,坚信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解放事业一定会成功,新中国一定会诞生,他决心用自己的全部才智为祖国效力。1947年,他考取赴美留学研究生。临行前, 他的好朋友、地下党员袁永厚告诉他,天快要亮了,希望他留在北平迎接解放。邓稼先回答:“将来祖国建设需要人才,我学成一定回来。”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1950年8月29日,在拿到美国普渡大学博士学位后的第9天,他谢绝了导师带他去英国继续深造的机会,没有任何犹豫,没有半点留恋,立即登船回国。他怕夜长梦多,迫切地想马上回来参加新中国的建设。他的直觉没有错,就是在那艘船上,钱学森的行李被扣下了,核物理学家赵忠尧在船靠岸日本时被扣下来,后经中国政府交涉才辗转回国。
正如他的领导、留学英国的核物理学家彭桓武所说,“回国是不需要理由的,不回国才需要理由。”邓稼先对祖国这份的爱,是不需要理由的,是至高无上的,这份爱没有疆界,不论什么年代、不论什么地方,都能让我们感受得到。
对事业:大爱无悔
重读《邓稼先传》的过程,是一个与传主同喜怒、同歌哭,感同身受他一生的过程。他说过这样几句话,让我感动至深,刻骨铭心,至今言犹在耳。
一是“死也值得”。1953年,朝鲜战场上,美帝国主义叫嚣要对中国使用原子弹,核讹诈、核威胁的乌云笼罩在中国上空。1955年1月,党中央和毛泽东审时度势召开了中共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毅然做出了发展核事业的战略决策。1958年8月,二机部副部长钱三强找邓稼先谈话:“国家要放一个大炮仗,调你去做这项工作,怎样?”聪明的邓稼先马上明白这是原子弹,他服从了组织的安排,他只担心“我能行吗?”他没有细想接受这个工作会给自己后半生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晚上回到家,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用肯定的语气对妻子说:“我的生命就献给未来的工作了。做好了这件事,我这一生就过得很有意义,就是为它死了也值得。”
二是“没有必要”。在1979年的一次核试验中,天空没有出现蘑菇云。核弹哪里去了?指挥部在戈壁滩上来回寻找,始终没有发现核弹的痕迹。邓稼先决定亲自去找。基地现场指挥员陈彬将军阻挡他,说:“老邓,你不能去,你的命比我的值钱。”邓稼先为生死与共的同志真情所感动,他也清楚核辐射对人体伤害程度。但他没有听从同志们的劝阻,和二机部副部长赵敬璞乘坐一辆吉普车向戈壁深处驶去。到了发生事故地区的边缘,他坚决不让赵副部长和司机与他同行,大声喊道:“你们站住!你们进去也没有用。没有必要!”“没有必要”这句话他只说了一半,他的意思是“你们没有必要去白白地做出牺牲”,而邓稼先认为自己牺牲是有必要的。就是在这一次寻找核弹碎片过程中,他遭受了极为严重的钚239辐射,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无法补救的伤害。
三是“我不能走”。1982年一次核试验临近前,井下突然有一个信号测不到了,人们十分焦急。面对从各方面涌来的询问,邓稼先沉着又自信地说:“一个小问题,很快就会解决。”他和大家一起来到井口,戈壁滩上寒风席卷沙砾呼啸不止,当时气温达到零下30多摄氏度。人们劝他回去,他说:“我不能走。”他知道,他在,军心就不会乱。后来,问题果然解决,核试验终于成功。
四是“死而无憾”。1985年7月31日,张爱萍将军发现从试验基地回京开会的邓稼先很瘦,气色也不好,逼着他去301医院检查,结果确诊为直肠癌,而且属于中期偏晚。医科大学的老校长对邓稼先的妻子说,核辐射和癌细胞两下夹攻,不好办呀。从这天起,到1987年7月,是邓稼先生命中的最后一年。他预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要抢时间,把几件必须做的事情尽快做完。他心系我国核科技事业的发展,有很多的设想和计划。他想搞核聚变,要和平利用原子能,他想把核废料“变害为宝”,他依然是那样雄心勃勃。但是老天没给他那么多时间。在生命最后三个月,他靠着毅力忍受着病痛折磨,把病房当成办公室,和同事们反复研讨,多次修改,拿出了一份极为重要的给党中央的关于我国核武器发展的建议书。这是一个临近生命终点的科学家对祖国最后的牵挂。当他让妻子把建议书定稿送出的时候,他叫住妻子,说:“这比你的生命还重要。”1986年7月29日,邓稼先因全身大出血与世长辞。他最后的遗言是:“死而无憾。”
我觉得,只有对祖国和人民绝对忠诚,为之无私奉献一生,并且作出巨大贡献的人,才有自信在生命结束时说出这句话。邓稼先生前曾说,“我不爱武器,我爱和平,但为了和平,我们需要武器。如果生命终结后可以再生,那么,我仍选择中国,选择核事业。”这是多么高尚、多么真实的“爱”啊。他的这份“大爱”,无怨无悔,感天动地。
郭沫若曾撰文称赞明末清初那些有骨气的文人:“其人忠贞壮烈,固足垂千古而无愧,其事可歌可泣,一言一行,尤堪后世法也。”我认为,邓稼先也配得上这个评价。
对妻子:大爱无言
1953年,29岁的邓稼先和许鹿希结婚。许鹿希是“五四”运动著名学生领袖许德珩的长女,邓的父亲和许的父亲是相识几十年的老朋友,两家是世交。
婚后的生活起初是安定幸福的。邓稼先每天骑着单车到公交车站接在北京医学院当老师的妻子下班,有时也一块从没有人的小马路漫步回家。两人的家庭生活也很有情趣。他喜欢在妻子面前吹嘘自己的英文好,知道的词汇多,在昆明读书时背过牛津字典。他要妻子考他,就像火石希望铁锤来敲打一样,他就是那骄傲的火花。妻子来了劲头,问他“河马”怎么说,他立刻答出来;又问“斑马”怎样说,他又随口答出来;妻子觉得难不住他,就问到自己专业的词汇“麻醉”怎样说,他竟然连这样的词也会。妻子又突然问了一个生僻的医学名词“视网膜”怎么说,他一愣,哈哈大笑起来,用笑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读到上面这一段,我不禁想起南宋词人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赌书泼茶”的故事来。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说:
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既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
读书本已是雅事,相知相惜的夫妻二人在日常中用“赌书”更增添了生活情趣,即使茶不得饮,仍余下满室清香。我想,当年的邓稼先和妻子虽然没有“赌书泼茶”,但是异曲同工,同样高雅而有趣。
幸福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1958年那个夏天的晚上,当邓稼先接受了组织交给的重大使命,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妻子感觉他心事重重,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犹豫再三。月光从窗外缓缓淌进屋里,夜色已深,他终于开口,用很轻的声音说:“我要调动工作了。”
妻子问:“调到哪里?”
他说:“不知道。”
“干什么工作?”
他回答:“不知道,也不能说。”
“那你到了新的地方,给我来封信,告诉我信箱,行吧?”
他望着天花板,说:“大概这些也不行吧。”
一阵令人难耐的沉默后,他对妻子说:“我今后恐怕照顾不了这个家了,全靠你了。”
妻子的心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窖,她才30岁,有自己的事业,上有四个年迈多病的老人,下有两个年幼的孩子,现在家庭的重担全压在了她柔弱的肩上。但她相信邓稼先的选择,支持他的选择,她说:“放心吧,我是支持你的。”
从此,夫妻二人开始了长达28年聚少离多的岁月。邓稼先的老同事、中国工程院院士杜祥琬在《悼老邓》中写道,“牛郎织女到终年”。
当年被党挑选从事秘密工作的人,“上不能告父母,下不能告妻儿”,这是组织的要求,也是他们对家人无言的爱。大爱无言,却感人肺腑。伟大的爱,并不用过多的语言来表达。多年以后,当我们追忆这份无言的爱,会感到这是世间最美的“语言”、最美的“声音”。
对儿女:大爱无痕
邓稼先是一个追求纯洁品质和境界的人,他自己也有一颗纯真的童心。他和自己的孩子玩起来的时候,似乎只有年龄上的差别,甚至比孩子更开心。
儿子平平六七岁时,常在天黑了还出去抓蛐蛐、逮青蛙,邓稼先还向儿子介绍经验。妻子对孩子们疯玩,尤其是平平弄得满身泥土回来,自然要说上几句。但是,邓稼先总是说:“孩子嘛,不要管得太死,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妻子笑了,心里想:“还说你小时候,你现在当爸爸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对邓稼先来说,加班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只有一次,让他感到非常自责。有一天深夜回家,他看见自己5岁的女儿和3岁的儿子互相搂着,和衣坐在房门外的楼梯上睡着了。原来是妻子不在家,他把下班给孩子开门的事忘记了。怀着一股深深的愧疚,他把两个孩子抱进家门,放在床上,给孩子盖上被子。而他自己坐在床边,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邓稼先因为心爱的女儿典典长得很像自己,所以非常喜欢她。女儿不满15岁就被下放内蒙古建设兵团,到了乌拉特前旗、乌梁素海边,远离父母,成了出塞的“孤雁”。她在内蒙古生活很艰苦,吃的是野菜糠窝头,干的却是挖水渠的重体力活。邓稼先对此也无可奈何。他在青海每当看见牧民们尾随着成群的牛羊从身边走过,就会想起女儿。终于,有一次他借出差的机会顺路去看望女儿。女儿原先粗黑浓密的头发变细了,变黄了,吃起他带去的肉罐头时也是狼吞虎咽。他默默地看着女儿吃,忍受着内心的酸楚,“享受”着这难得的与女儿在一起的时光。
女儿从内蒙回京后,分配在一家纸箱厂当工人,一干就是四年。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才小学毕业的她也决心报考,她必须用一年时间补完全部中学课程。家里请的老师认为这样低的程度没法补课,邓稼先只有亲自上阵。他利用在北京出差的三个月时间,每晚给典典讲物理课,常常讲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父女两人就这样一块拼命,学完了中学要学五年的物理课。这三个月,女儿难,邓稼先也难。他的朋友说:“要一个整天搞尖端科学的院士教中学物理,真是难为他了。”邓稼先每每想起这件事,不无得意地说:“够难的,教中学比教大学难。”1978年,女儿如愿以偿考上医科大学。
天下父母,谁不爱自己的儿女?但总有一些人,为了国家、为了中华民族、为了伟大的事业,他们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儿女,他们不能陪伴儿女的成长。虽然,他们在儿女的世界里很少留下作为父母的“痕迹”,但是,我想,他们在儿女的生命里却扎下了这份“大爱”的“根”。
对同志:大爱无畏
邓稼先本是一个温和、内敛、谨慎的人,但在大事大节关头,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性格中坚毅勇敢的一面又鲜明地凸现出来。
在特殊时期,邓稼先顽强地顶住所有压力,他天天和于敏等人商量对策,一方面在关键技术问题上毫不改口,绝不退让,另一方面在与核武器设计无关的小问题上采取灵活的态度,只为科研可以顺利进行。另外,邓稼先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向不明真相的工人群众反复讲明核试验的意义,说明科学试验是允许失败的,失败了找到原因再改进,只有这样做,科学才能不断前进。他的坦率态度和对党的事业的忠诚终于打动了一些工人,使他们转变了态度,从一味围攻批判转变到允许继续进行科学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