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八首)
作者: 吴沛独处的白云
一朵白云缠绕在山巅
只有一朵,稍显孤单寂寥
天空高远
要么堆着阳光,要么堆着蔚蓝
还能有什么别的事物呢
我想,一定什么也没有
并且什么也不曾发生
除了空空的,毫无用处的思考
不然它怎么能被称为“天空”?
这朵云可能是那叛逆的一朵
它独自撇下阳光和蔚蓝
来到山巅,占据着人间的制高点
整整一个下午
它纹丝不动,山已是它的一部分
背后的天空显出了些许不安
我坐在树阴下,与它远远对视
我的孤独也像一朵云
如果与山缠绕在一起,就有了山的沉重
这个下午,简单,明亮
那朵云也许只是想独自待一会
暗 处
我们都来自暗处
黑暗的母腹
坚闭的果壳,油灯点亮前那一瞬……
每天早晨,黎明前的胎衣
——这产床
让我们的生命得以自证
人生,其实就是长长的甬道
当你通过
会发现
尽头,依然有一小块黑暗
在等着你
——棺木,抑或厚实的泥土
假日办公楼
大院里,人都走空了
被假日的针管突然抽离
真安静啊,每一间办公室仿佛都在龟息
它们紧闭双唇,缄默不语
像铆在日常工作中的一颗颗螺丝钉
从假日的墙上掉落在地
我扭开门锁,幽闭已久的时光略显慌乱
座椅孤寂,这快节奏的经验者
失去了命运加诸的重力
办公桌还梗在短暂的真空中
它已习惯某种恒定的姿势
与外部世界保持着若即若离的间距
作为这里的一员
我必须葆有一颗虔敬之心
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将螺帽拧紧
听彝人歌手比布文才演唱
他的嗓音里,一定养满了
落日,篝火,夜色和大凉山独特的风情
他从云朵上下来
从葳蕤的传说中下来
“像山风一样自由”,蹚过命运的谷溪
一个族群的密码,镌刻在他黝黑的脸上
阳光曾经在上面抒写和咏叹
泼水节,火把节,都散发着悠长的颤音
他的手指在电吉他的弦上疾走
这里有蜿蜒的小径和沟谷
他从琴箱里,掏出全部激情
掏出熊熊火光,以及高天的云雀
他一开口,整座酒庄仿佛都在摇晃
我们停泊在酒香里的身体
——已经沉醉得,不能自持……
除草记
杂草进入庭院,一定是个谬误
人类设置了很多禁区
针对杂草,也针对人类自己
拔掉杂草的过程,人类其实很笨拙
杂草惴惴不安的样子
隐含着两个物种之间的对应关系
人类随时都在自证清白和纯洁
而内心却生长着繁茂的杂草
这与杂草长进庭院没有什么区别
驱逐杂草,仿佛是人类固有的天性
这个悖论,杂草不知道
在庭院里刈除杂草的人也不知道
缙云山怀古
谁在北碚研墨展纸
谁就在缙云山的心上安放了一盏灯
远涉的秋天早已穷困潦倒
你在羁旅中咳嗽,读一袭夜雨的诗篇
信手写下的巴山
似乎可以疗治人间的萧瑟与寂寥
但南方的秋池,却解不开北方的愁肠
前路依然遥远啊
你起身披衣
推开西楼破败的木格窗
夜幕深处,绵密的归思正被雨滴声敲击
你回到榻前,噎了很久的叹息
零乱着残烛晦涩抑郁的光影
面对无尽虚空,你收起洇墨的诗稿
像夜雨收起多情的缙云山。
在北碚写尽了世间沧桑和雨意的人
至今仍在唐诗的天空淅淅沥沥。
微风穿过红豆杉
只有微风,才配摇动你们的枝叶
只有那些被称为晚霞的夕晖
才配从你们的心魂中提取亮色
一丛丛红豆杉,围绕着玉天康养中心
据说,它们的每一枚针形叶片
都是一台制氧机,这些苍翠的植株
在秋光下,在安静的园圃里
簇拥着一群老人年久失修的孤独
它们源源不断,将负氧离子
和降糖降脂的紫杉碱,徐徐送抵
那群逆着暮色行走的老人的脏腑
夕光在绿荫里铺展着宁静
一群老人搀扶着颤巍巍的晚年
他们将自己,活成了一株株红豆杉
让微风穿过枝叶,用夕阳的光焰
融化掉,生命行囊里的霜雪
绝顶日出
虫鸣声将我们推到绝顶
巉岩被肢解后唯一的余骸
此刻,天地在心,万物空茫
守住红日跃出那一瞬
是脚下的孤峰与我共同的命运
天高地迥,但留给我们的并不多
扶摇处,仅够蜷伏,仅够将身体折叠
山风奔突,岩峦喧响
负日的金乌开始扇动翅翼
它推开熹微的晨光
在远山与天幕间撕开一道裂纹
一丝鱼肚白悬挂于天际
云彩开始浮动,由淡红而彤红
扶桑树上,有人在纵情调色
千万只火凤凰,绕着红晕嗥鸣
斑斓的红,恣意的红
深沉得令人掏空了全部激情
浩浩广宇,将因此献出它赤血的心
一瓣粉红的桃花在天边隐现
弱不禁风,像要被舒卷的云幕吹散
它开始翻转,努力控制住身形
先是棱形,然后是椭圆,再而半圆
像幼婴在云海中奋力挣扎
云海汹涌,它要跳出宿命的深渊
须臾间,万道霞光突然绽开
仿佛有环佩声在玉宇叮咚萦回
山河苏醒,百鸟雀跃……
这光芒,柔软、清新,带着云海气息
多么炫丽!它劈开万丈幽壑
将置身危崖的我,高举过群山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