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老虎

老虎不怕

山洞那边有一个老虎家族，儿子叫不怕。不怕很骄傲，他谁都不怕，哪怕是比他强壮的、有着巨角的野牛和大象，他都不放在眼里。

看到慢吞吞的水牛，不怕玩起了幽默。我来了，你应该跑啊，快跑啊，大家都怕我，你就不怕吗？

水牛说，你别以为谁都怕你，不理你不意味着怕你。你什么都不会做，一无是处，大家都讨厌你。不信，蛤蟆会告诉你。

大家公认蛤蟆是个公正无欺的人。不怕于是找蛤蟆给他一个公道。蛤蟆说水牛踏实勤恳，从来不说假话。不怕不服，说蛤蟆也没什么了不起，提出要跟蛤蟆比本领，比三次定胜负。

第一个回合比过河，看谁先到达对岸。不怕迫不及待地扑到水里，他没有发现蛤蟆已经偷偷地抓紧了他的尾巴。不怕没察觉蛤蟆在身后，毕竟在水里扑腾，尾巴上坠了个东西令不怕不舒服，他于是将长尾巴甩来甩去。聪明的蛤蟆趁不怕将长尾巴从后往前甩的瞬间，撒开了手，蛤蟆被一下甩出去很远，直接落到了对岸的草丛中。落地时，不怕的下巴磕碰了一下，嘴巴出了点血。

不怕在水中狂奔乱跳，上了岸便回头对着河流大叫，我到了，你输了，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蛤蟆在他身后慢条斯理地说，你才到啊，我到了很久了，我已经嚼完一只槟榔了。不怕看到蛤蟆的嘴是红的，只能低头认输。但他还是嘴硬，先让你一局，下两局我赢了你，你还是白白高兴一回。

他们第二局比的是谁吃的动物多。以什么为标准呢？蛤蟆说评判结果看谁吐出的动物皮毛和骨头更多。不怕认为自己自小吃的都是各种动物，而以小虫为食的蛤蟆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呢？

蛤蟆让他先吐，不怕这才发现自己强大的胃太厉害了，早已将肚子里的食物消化殆尽，居然除了黄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而早有准备的蛤蟆过河时，揪了一把不怕尾巴上的毛藏在嘴里，上岸又找了两颗像老虎眼珠的鼻涕果种子分别含在两腮里。轮到他了，他先鼓起原本就圆滚滚的肚皮，之后用手拍出“嘭嘭”的声音，之后夸张地连吐几口，吐出了鼻涕果种子和虎毛，口气夸张地告诉不怕，看见了吗？那是你爸爸的眼睛，那是你弟弟的虎毛。你这个狂妄的家伙，你还要跟我比谁吃得更多吗？不怕连忙摇头，不比了，不比了，我承认你吃得多还不行嘛。

以三局两胜的游戏规则，蛤蟆已经赢了两场，也就是说已经赢了。不怕已经输了。但是他太丢脸了，他想挽回一丝颜面，所以仍然坚持要再比第三局，比谁不怕火烧。

不怕不是傻瓜。回想一下，上两局输了，都是自己主动提出要先出场。这次他要吸取教训，让蛤蟆先来。他俩共同选好了两块草场，不怕让蛤蟆先去草场躲火，躲好后自己点火烧。蛤蟆先已经看好了一个竹鼠洞，他知道竹鼠洞很深，弯弯曲曲地向下。他们约定，点火的人一定要等躲火的人说准备好了才点火。不怕心想，只要你在草丛中，你躲到哪里也跑不掉。

蛤蟆准备好了，不怕点火。不怕心中得意，大火很快熄了，草场里满地灰烬。不怕满心欢喜，活该，谁让你赢了我前面两局。

想不到，躲在竹鼠洞里的蛤蟆毫发无损，从灰烬中跳出来。不怕惊呆了，问他躲在什么地方，才躲过了大火？当然是枯草堆里，要钻到最里面。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怕边说边往另一块草场的枯草深处钻，钻到枯草最厚的地方，大喊我准备好了。

大火欢快地叫着向前，“噼里啪啦”好不快活。不怕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一身像火焰般漂亮的皮毛都被烧焦了，可谓焦头烂额。幸好老虎天生善跑，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不怕从心里已经认输了，他知道自己不是蛤蟆的对手。作为手下败将，他无颜再去面对蛤蟆。

往回走的路上，正在吃草的水牛见到被烧得黑黢黢的不怕，问他怎么了。不怕说，草场失火，他为了救麂子被烧伤了。水牛听完，把他带到水牛们经常玩耍的泥塘，让不怕在泥塘里打个滚。这是水牛们的疗伤方式，对老虎不怕也同样适用。

伤愈后的不怕恶习不改，仍然欺侮和羞辱弱小的动物。他捕杀了寨子里的猪和鸡，吃得饱饱的不怕对瘦小的猫咪没有兴趣。猫咪抓到了小老鼠，兴致勃勃地将小老鼠抛上扑下，玩得不亦乐乎。不怕问猫咪，你已经抓到老鼠了，干嘛不一口吃掉呢？猫咪说，老鼠坏透了，偷粮食还咬坏东西，它就是个祸害。

不怕不屑道，抓老鼠算什么本事，马鹿和最能跑的麂子都逃不出我的手心，你不服就跟我比比谁更有本事。猫咪说，我不如你，但是咱们可以比比谁能在树上跑来跑去。比赛的结果，你们一定猜得到，不怕又输了。

不怕有吃得饱饱的时候，当然也有饿肚子的时候。只有饿肚子的时候，不怕才格外耳聪目明。他隐隐约约听到麂子的哀鸣，循声过去，麂子居然没跑。不怕疑惑不已，问道，你为什么不跑，难道是在等我来吃你吗？

吃我没问题呀，可是你吃了我，你也就没命了。

吃了你，我会活得更好，因为这会儿我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不怕大哥，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肯定知道，天王有一个宝贝铜锣。

我当然知道天王的铜锣，谁能敲一下铜锣，天王就会给谁带来幸运。

可是天王不会随便让谁去敲铜锣的。天王专门派我在这里守着铜锣，就是不许任何人敲它。

让你守着铜锣，铜锣在哪里啊？

你抬头看看，就在你头顶上。

麂子指给他看的是一个硕大的圆形蜂巢。不怕用轻蔑的口气说，你不许我敲，我就不敢敲吗？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

不怕大哥，你敲了铜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还会连累我。你不怕死，我怕，我好怕怕呀。

你怕，你就走远点，我敲，我不连累你。

麂子没逃，是因为他被猎人的套子套住了。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我走不了啊，天王怕我贪玩，把我的后腿拴住了。不怕很不耐烦，用虎牙将绳套拆解开。麂子借机将绳套反扣住虎爪，迅速将扣子拉紧，不怕不但不在意，反而把绳扣拉得更结实了。

在他看来，他能为麂子解开，也一定能为自己解开。现在他要去玩自己的游戏了，他要去敲铜锣，那可是天王能给任何人带来好运的锣。

蜂巢挂在有两人高的一个横向的树干上，对老虎来说，这个高度完全不是问题。不怕原地起跳，同时挥动双拳，狠狠地砸在他以为的铜锣上，没有听到他预想中的洪亮的锣声，而是一阵低沉恐怖的嗡嗡声。突然一片黄黑色的烟雾样的东西腾起，并且马上罩住了不怕，那是比蚕豆还要大的黄蜂。

不怕的脸上嘴上瞬间被蜇得肿了起来，他痛得要命，拔脚就跑，却被绳套给绊住了。他原以为能轻而易举地解开，可是暴怒的黄蜂群绝不给他喘息的余地，他根本不可能忍住剧痛安心去拆解绳扣。

他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任由黄蜂群肆意地报复他、惩罚他。被蜇得昏了头的不怕，这才想起来他身上的皮毛可以隔开黄蜂的毒针，痛的只是嘴巴和脸。

蜂针的长度不足以穿过皮毛蜇到皮肤。不怕于是将头埋在地面上，地面的青草将他的脸遮蔽了。蜂群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不怕的这场灾难终于结束了。

不怕无从知道黄蜂群走了还是没走，所以不敢抬起头来。后来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怎么听也不像是蜂群，这才战战兢兢抬起头，原来是大树上一只警觉的小灰鼠。不怕终于放下心来，他让灰鼠帮他解开绳扣，并且承诺会帮他一个大忙。

灰鼠正在剥栗壳，他不紧不慢地剥开之后，又不紧不慢地咀嚼起来，样子很享受。你说你要帮我，怎么帮？不怕知道灰鼠不信任他，马上起誓发愿，若食言，让我不得好死。这样吧，你看你这件衣服灰里吧唧的一点不好看，我可以在衣服上给你画三条漂亮的线，让你帅呆了酷毙了，让你那些灰鼠妹妹迷死你。

不怕的甜言蜜语令灰鼠非常开心，它从树上下来帮他解开绳扣。不怕当真没有食言，给灰鼠的背上画了三条深褐色的条纹。从此以后，灰鼠的名字就变成花鼠了。

连续遭受打击的不怕又疼又饿，灵敏的鼻子告诉他附近有一香喷喷的巨大肉团，他马上发现那是一只肥硕的马鹿。

不怕将身子弓成弩的形状，蓄势待发。冷不防马鹿大叫一声，快来帮忙，我顶不住了！原来是崖壁上有块大石头开裂。马鹿用有力的脊背顶住了裂开的石块，不然石块会落下来砸伤处于下方的不怕。

老虎再骄傲，也不是石块的对手，况且不怕原本就是个只顾自己的家伙，所以他没有过去帮马鹿顶石块，转身溜掉了。

这一幕都被不远处的蛤蟆看在眼里。

蛤蟆眼看着不怕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过来了。他这会儿正在茶人休息的草棚里烤火。天正黑下来，折腾了一整天的不怕又累又饿，看到草棚和火塘，马上凑了过来。他认出了蛤蟆。

蛤蟆大哥，有吃的吗？我饿死了。

不好意思，不怕，我刚刚烤了两个洋芋，已经吃掉了。那里还有三个生洋芋，你自己接着烤吧。天黑了，我要回家了。

好的好的，谢谢蛤蟆大哥。

蛤蟆指给不怕的是早已被熏黑的三块椭圆形锅桩石，饿得头晕眼花的不怕已经没有力气分辨，赶忙将三块石头埋进还发红的灰堆，一边回头看着蛤蟆的背影说，谢谢，谢谢。

不怕耐着性子，等到灰堆彻底变成黑色，扒出洋芋，一口吞到嘴里，好烫啊，可是怎么都咬不动啊，一定是火候不到。不怕又一次往火上添柴，鼓足气力将灰烬重新吹出火星，重新点燃薪柴。待柴火烧尽，洋芋也被烧得更烫，却更硬了，不怕终于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勐海有老虎

马老师说，在你们哈尼人眼里，老虎也真是蠢到家了，比我们汉人还蠢。老人家，你讲的是哪里的故事啊，不会是南糯山的吧。

是大黑山。大黑山也是我们哈尼人的茶山。世界上最古老的野生茶树王，就在大黑山里。听他们说，前几年茶树王倒了。

老人家，那棵倒了的茶树王已经有了一个博物馆，专门收藏它。我先后两次去看它，收藏它的是广东的陈升茶号。

大黑山原本是我们布朗人的，那棵野生茶树王是布朗的神树。我们把大黑山让给你们僾尼人，也把神树留给你们，但是我们每年都会跑一趟大黑山去朝拜神树。

马老师说，我知道茶树王也是哈尼人的神树。哈尼人和布朗人是兄弟。

别样吾很得意，我怎么说的，不是乱说吧。

贝玛说，还用你说，每个布朗人都知道。

马老师说，野生茶树王是对的，布朗哈尼兄弟是对的。可是老虎不怕也是对的吗？首先，老虎有那么蠢吗？再有，有老虎就不可能只有一只，其他老虎去哪儿了？

马老师，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在故事里，老虎只有一只，别的老虎不在故事里啊。至少在故事外面，还有不怕的家人，不怕当然有爸爸有妈妈。

老人家，说心里话，我不怎么相信大黑山曾经有老虎。我们汉人的谚语说，一山容不得二虎。老虎可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有的。前几年有个人说他见到了老虎，而且拍了照片。许多人不信，就搞了人肉搜索，最后发现那些老虎照片是假的。那个人姓周，网友都叫他周老虎。周老虎一时成了全中国最著名的撒谎人。

你放心吧，马老师，我不是编老虎。因为这个故事不是我的，是祖先传下来的。

祖先传下来的东西也不一定是真的。故事就是故事，不可以当真。

可是祖先一定是见过老虎的，不然怎么能凭空编出老虎的故事呢？祖先没有汽车摩托车，他们一辈子没到过一百里以外的地方。他们没有电影电视可看，肯定就没见过老虎的样子。我猜他们编不出有老虎的故事。

你们说的老虎是什么东西？我连听也没听说过，别说见了。老虎很凶吗？

贝玛，你相信勐海有老虎吗？

我压根就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东西。布朗人不说不知道的东西。勐海那么大，有那么多大山和坝子。布朗人只占了几个小小的山头，布朗人只懂得弄茶，不知道别的。

马老师，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证明勐海有老虎。勐海不是只有布朗人和僾尼人，勐海最多的是傣人。我有一个傣人的故事，也是讲老虎和蛤蟆的。你知道我们和傣人过去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互相不能娶也不能嫁，所以傣人的故事和僾尼人的故事互相是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