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山诗草（组诗）
作者： 商震最后的名字
小雨一路跟着我
走上了四明山
我站在一条
山泉合成的小溪前
溪水急匆匆地往山外跑
一部分雨落进小溪
随着流水去了山外
这条小溪出了四明山
才会有名字有身份
一部分幸运的溪水
最后的名字叫东海
再幸运一点儿的
还能叫作太平洋
一截站立的焦炭
黄宗羲纪念馆外
是一条无名的小溪
溪水的对岸
有一截被烧焦的柳杉树干
树干的内心是空的且是焦黑色
远远地望去是一截站立的焦炭
我走近树干嗅了嗅
已经没有焦糊的气味
说明那场大火发生在早年
这截黢黑的树干
立在鲜活的花草树木中
很显眼很格格不入
我站在这截树干的后面
向黄宗羲纪念馆望去
这截站立的焦炭
恰好直对着黄宗羲的雕像
拜谒黄宗羲墓
在走向你墓地的路上
天空一直在落雨
走到你的墓前
雨停了
我没带挽歌
带来了积攒半生的肃穆
我没带花环
带着半生积攒的景仰
你四百年前写下的期待
今天还不能实现
但却是一块
埋伏着暗火的碳
伫立
我想在你的墓前
多伫立一会儿
而你墓地后的林中
扑棱棱飞出一群麻雀
叽叽喳喳在我头顶吵闹
我只好转身回人群中
墓道两侧的梅花
“以后你们想我
就在我的墓前种一株梅花”
这是黄宗羲留给后人的遗言
现在墓道两侧有两排梅树
如果为了想念黄宗羲
种一株就够了
世界上不会有太多的黄宗羲
据说每年二月
梅花盛开时
有许多人来赏梅花
我相信大多赏梅花的人
只是来赏梅花
而不是来想念黄宗羲
黄家竹桥
这座桥建于明代天启年间
紧连黄宗羲的祖宅
五百年了
竹桥换成了石板桥
名字还叫黄家竹桥
桥下是一条三米宽的小水沟
水沟的名字没人知道
桥一端通往黄宗羲家
另一端通往世界
这座桥
不是连接河沟两岸
连接的是明代的时间
读黄宗羲《明夷待访录》
二十年前读这本书
觉得你是一个疯子
今天读这本书
依然觉得
你是理想主义的疯子
疯子说的话
都距离现实很远
面对这本书
我像一个寒冷的人
面对熊熊大火
只能有距离地靠近
在余姚
下雨的夜晚
是用来思念的
思念一个让你
在心底隐痛的人
一个只能默念
不能喊出名字的人
唉！思念谁
就是谁的奴婢
今夜余姚一直在下雨
时缓时急
像雨在开讨论会
一会儿轻言细语一会儿争吵激烈
我在雨的会场上
想起余姚的几个人
严子陵王阳明黄宗羲……
想起他们时就是在确认
我是一个思想上的穷人
在余姚
会去吃黄鱼面
小碗可以品咂味道
大碗用来过瘾解馋
我在吃黄鱼面时
突然有了思想
几次欲问面馆老板
严子陵王阳明黄宗羲
吃过黄鱼面吗
余姚井头山考古现场
一铲子下去
就到了8300年前
把新石器时代的
人类生活展现在我们面前
那些贝壳鱼骨牛头鹿角
还有土陶器皿碎片
都成了珍贵的文物
我看到工作人员用细毛刷
小心地清理掉贝壳上
也是800年前的尘土
看了一会儿我才醒悟
他们是在剔除掉
那些器物上无效的历史
我也要学考古
一铲子下去
至少要挖到40年前
梨洲溪
梨洲山是四明山的一部分
就像黄宗羲是余姚的一部分
山涧的溪水很清亮
站在岸边能看清
水底的石块和水草的姿态
我看到一群小鱼
在水里嬉戏
这些小鱼很高贵
为了不随溪水流到山下
从出生就懂得逆流游动
我抬头向上游望去
看到黄宗羲也站在岸边
也在看这些小鱼逆流游动
只不过是四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