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贸试验区探路

“公务员都在这栋楼里办公吗？”“我们不是公务员。”

走进深圳前海管理局，大厅里贴着“依托香港、服务内地、面向世界”十二个大字。

这不是一家普通的政府机构。前海管理局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财经》，公务员或事业单位在编工作人员，进前海管理局工作前需要出编“摘帽”。前海管理局实行企业化、市场化的用人制度，招聘不受身份、国籍限制，向全球纳人才、择英才而用之。

“企业化管理、不以盈利为目的”，深圳前海管理局是中国内地首个履行相应行政管理和公共服务职责的法定机构，负责广东自贸试验区前海片区的开发建设、运营管理、招商引资、制度创新等工作。这家机构和商业公司共用桂湾的前海大厦办公。举目四望，周围已是鳞次栉比的金融摩天高楼。

管理机制改革正是广东自贸试验区建设十年的缩影之一。2015年，国务院批准《中国（广东）自由贸易试验区总体方案》，提出建设广东自贸试验区是在新形势下推进改革开放和促进内地与港澳深度合作的重要战略举措。广州南沙新区片区60平方公里、深圳前海蛇口片区28.2平方公里、珠海横琴新区片区28平方公里——三块土地的改革就此启幕。根据国务院要求，自贸试验区最重要的任务是制度创新，率先破解中国的改革难题。

以制度创新为核心使命，2013年，中国设立了首个自由贸易试验区——上海自贸试验区。此后，自贸试验区历经六次扩容，形成了覆盖东西南北中的改革开放创新格局。2025年4月21日，是广东、天津、福建自贸试验区挂牌成立十周年。作为中国第二批设立的自贸试验区，它们在制度试验、科技创新、要素自由流动等方面多重施策，为促进国内国际双循环作出了重要贡献。

4月21日消息，中共中央、国务院在近日印发了《关于实施自由贸易试验区提升战略的意见》。这份《意见》提出，经过五年左右的首创性、集成式探索，实现自由贸易试验区制度型开放水平、系统性改革成效、开放型经济质量全面提升。

“将自由贸易试验区建设成为畅通国内国际双循环的重要枢纽、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强劲引擎。”眼下，美国挑起的关税风波尚未平息。在当前复杂严峻的外部形势下，自贸试验区堪当推进更高水平对外开放大任。

据财联社消息，5月9日，李强总理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听取推动自贸试验区建设提质增效工作汇报。会议指出，要支持自贸试验区对标国际高标准经贸规则，进一步加大制度创新力度，在发展服务贸易、便利数据跨境流动等方面先行先试，开展差异化探索。要因地制宜扩大改革任务授权，根据产业发展实际需要优化调整区域布局范围，稳步推动成熟自贸试验区提升能级。

“点”：同澳门融合发展，横琴的独特制度

下午3点多，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背着双肩包从横琴海关的大厅鱼贯而入。

刷卡、解锁指纹，大概20秒左右，他们就可以从珠海抵达澳门。澳门大学横琴校区在横琴占地1平方公里，全国人大常委会授权澳门管辖，由围网隔开。大二后，许多内地学生到横琴岛租房，每天过海关、到澳门大学念书。潮汐一般，清晨旅客多出境横琴，晚上四五点起入境渐次变多。

“每天往返横琴和澳门之间的学生和务工人员特别多，现在的澳门大学的学生平均每天的往返人次大概是1.5万人。”横琴片区边检的工作人员向《财经》介绍，这24条横琴与澳门搭建起来的出入境合作快捷通道，一般情况是够用的，但在出入境客流高峰期，已经开始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只见，三道透明的电动门、一环紧挨一环，横琴海关与澳门海关的工作人员在旁边“肩靠肩”上班。第一道门由横琴海关查验，旅客到后，先将证件放在读取机上进行自助读取；接着进入第二道门，指纹和生物特征核验环节，数据由横琴、澳门海关共享；第三道门由澳门海关处理。

过去，游客通过内地海关边检后，还要搭转乘巴士，经由莲花大桥，再过澳门海关。而今，两方海关肩并肩办公，旅客只需要排队一次、刷一次证件，进行统一的生物特征核验，即可直通两地。今年10月，检测机器还将继续升级为免刷证通道。今后刷脸，证件放在口袋里备查即可。

这种联合通关模式也拓展到了车辆通行领域。通过粤澳联合一站式执法，横琴、澳门的海关、边检将设备并联，数据共享。车辆在同一条通道中排队一次、采集一次信息、一次核检，即可通过双方五家单位查检。“一脚油门过关”，而今，越来越多澳门居民驾车来到横琴。

“一线放开、二线管住”，横琴岛与珠海隔桥相连。根据中央部署，横琴片区的主要任务包括打造促进澳门经济适度多元发展新载体。2024年3月1日，横琴正式实施分线管理封关运行。

“一线”毗邻澳门，“二线”与内地相隔。经“一线”从澳门进入横琴片区的货物可予以免税或保税，自用及合理数量的物品可予以免税。横琴还设有横琴大桥、横琴隧道在内的七个“二线”通道，从横琴进入内地其他地区的货物视同进口。“二线”对人员进出不作限制，但人员、货物、车辆等均应经过海关监管作业场所出区。海关主要管住出区免税、保税货物，管住出区涉税物品。

“澳门和横琴很多情况是不一样的，要进行规则的转化。比如携带物，澳门作为自由港，可以吸纳全世界各种商品进来，但内地有各种管控要求，如何衔接起来？”横琴片区海关的工作人员向《财经》介绍，横琴片区实行了全国首创的物品监管措施，允许澳门居民携带七大类超过300种动植物产品入境，包括肉蛋、动植物、鲜切花、水果和菌类等，以满足居民的生活需求。

横琴海关副关长郗鑫向《财经》介绍，现在，横琴海关“一线”每日的通行人员达到7.8万人，30%是常规旅游，25%为澳门居民，45%是学生与在澳门务工人员；每日平均通行车次是8200辆，均同比增长超过30%。横琴片区内免税的主体105家，2024年免税额总共大约2.75亿元左右。

从居民实际需求出发，开展开放制度创新，税务领域也是如此。横琴片区税务局创新推动了粤澳间智能终端跨境互设、涉税服务跨境互融、涉税征信跨境互认、跨境人民币全程电子缴税（费）等服务。横琴片区税务局的大厅里配置了一台V-Tax远程自助办税机器，这在澳门地区亦有投放。

“澳门居民在澳门可以通过V-Tax平台的远程摄像头，一键对接境内的税务人员，在境外就办理好业务。”横琴税务局的工作人员向《财经》举例，澳门纳税人如果在横琴有购房需求、需要缴纳契税，登录系统后，可以使用澳门的银联信用卡直接缴费。境外汇款将直接进入境内银行的内部结算账户，实时入国库。而今，跨境人民币全程电子缴税方式也在全国获得了复制推广。

2021年12月，依托于横琴片区税务局，葡语国家及地区税收合作办公室（葡语办）在横琴片区正式挂牌运作，成为全国唯一一个面向葡语国家及地区的税收合作办公室。“税收锦囊”，是葡语办耗时两年编撰，覆盖九个葡语国家、一个葡语地区的投资税收手册，成了国内企业出海的“避险地图”。

葡语办还成立了多语种税费服务团队，入驻政务服务中心开设多语种税费服务专区，可以使用葡语、英语、法语向境外投资者提供“点对点”专属涉税服务。横琴片区税务局的工作人员介绍，一些巴西企业对在横琴片区投资表露兴趣，希望了解横琴的具体政策，也组队来葡语办交流座谈。

截至2024年底，在横琴生活居住的澳门居民17043人、就业的澳门居民5452人，同比分别增长17.1%和3.1%。过去十年，横琴地区生产总值（GDP）由2015年的91.87亿元增长到2024年的538.48亿元，名义增速年均增长21.7%。据横琴统计，截至2024年12月末，横琴片区澳资企业6681户，比2021年末增长40.3%。

横琴片区海关工作人员向《财经》介绍，“从境外进来的货物，如果在横琴片区加工后增值满30%，出区环节可以享受免关税政策，涉及加征关税的除外。”根据横琴政府部门提供的资料数据，目前，横琴片区还正在发展科技研发和高端制造产业、中医药等澳门品牌工业、文旅会展商贸产业、现代金融产业等“四新”产业。2024年，这四类产业增加值占横琴GDP比重已经达59.4%。

金融开放也在提速中。2024年5月6日，横琴多功能自由贸易账户（EF账户）从国内现行自由贸易账户（FT账户）体系中单列出来，为赴横琴片区发展的澳人澳企进行资金跨境融通提供更加便利的渠道。截至2024年12月底，横琴片区已开立多功能自由贸易账户266个，办理资金划转额达533亿元。

中信银行横琴分行相关负责人向《财经》介绍，EF账户是过去FT账户的升级版，在汇率及利率等方面可以参考离岸市场价格进行国内交易。目前，横琴片区所在地的注册企业，尤其是科技创新型企业，都可以申请EF账户。横琴金融局副局长鲍伟春向《财经》介绍，横琴有十家试点银行开设了相关业务，包括工农中建交五大行与中信、招商、浦发、光大、兴业银行。

软硬基础条件夯实后，横琴片区面向葡语国家的进出口贸易也在缓缓展开。位于横琴片区的华发跨境电商产业园总建筑面积超过72万平方米，配备有各类直播间、摄影间、化妆间及选品中心，吸引了不少电商平台、MCN机构以及直播达人入驻。SHIEN、遥望科技、唯品会皆入驻于此。

《财经》记者在电商产业园看到，该园区已经可以提供人工智能AI自动生成的广告拍摄服务，企业只需要将产品摆放在摄像机前扫描，即可生成不同内容的各类动态广告。华发园区投资开发公司执行董事胡雨波告诉《财经》，关税冲击之下，一些电商卖家计划继续压降成本，但如果能实现品牌出海，“好产品现在是不愁卖的”。葡语系国家的电商市场基数并不大，但潜力可观。

“我们也会带领内地的企业到葡萄牙和巴西等葡语系国家进行交流。”横琴片区经济发展局相关负责人告诉《财经》，借助澳门中葡平台，横琴已经接待了超过20个葡语国家考察团、超过400位葡语国家企业投资者。2024年，横琴片区经济发展局组织了16家琴澳企业赴巴西、葡萄牙开展跨境电商和中医药、大健康主题招商推介及拜访，目前部分企业已与巴西企业开展实际合作。

“线”：从自贸片区到全省，广东新开放图景

珠海横琴片区的开放举措，只是广东自贸试验区更高水平对外开放的尝试之一。

沿袭1978年以来的传统，广东是中国对外开放最受瞩目的地区之一。十年来，广东自贸试验区累计形成制度创新成果772项，31项作为改革试点经验和“最佳实践案例”向全国复制推广，在广东省复制推广237项。而今，以南沙、前海蛇口、横琴自贸片区为连接点，粤港澳大湾区的对外开放、区域联动成效正在显露。

蛇口片区海关的相关负责人向《财经》介绍，蛇口片区的出口贸易非常活跃，贸易便利化指数在第三方机构公布的全国自贸试验区排名中位居第一。2024年，蛇口片区海关完成业务量1540万标箱，货值大约1.5万亿元，相当于深圳市进出口总值的1/6、全中国进出口贸易总值的1/30。十年来，蛇口片区海关推出了68项监管制度创新成果，其中4项在全国复制推广，42项被省级以上部门推广。

蛇口片区海关的负责人介绍，蛇口片区海关开设了邮轮母港，民众可坐小船去香港、澳门、珠海。蛇口海关跨境电商的产值接近2000亿元水平，基本上也占据广东省（跨境电商）的半壁江山。2010年11月，蛇口片区海关还启动了粤港澳大湾区组合港项目，开通了“蛇口-顺德新港”航线。

“广东许多厂家集中在中山、珠海、东莞、佛山，货物出口原先需要在当地报完关、再办理转关手续、开车到蛇口换船出海，到了口岸还要委托人做报关手续。现在通过组合港形式，厂家可以在佛山装好车、报好关，通过佛山小码头的小船直接到蛇口，换成大船就走了。”上述负责人介绍，海关部门同时会在船上加装定位设备与摄像头，确保船没有装卸货、没有偏离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