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笔下见微知著的“动物幼雏”

作者: 孙仁歌

欣赏鲁迅的作品,小说无疑是重中之重。鲁迅之所以能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第一人,不单是因为《狂人日记》《阿Q正传》《祝福》等在社会上产生了深广影响,还值得关注的是,鲁迅的笔触很擅长切入动物世界里的某些小可爱,能把许多幼小羸弱的小动物写得绘声绘色,从而构成了鲁迅文学百花园里又一道妙趣横生的风景。

《呐喊》里的《兔和猫》就是一例。这篇小说,鲁迅独辟蹊径,文本上具有一种颠覆性的叙事策略。明明是小说,可读起来处处像散文,所以有人质疑《兔和猫》是不是故意把小说写成了散文。为此,我也细读了几遍《兔和猫》,感觉写实的逼真性与现场感似乎解构了小说的虚构性。你真的完全可以把《兔和猫》当作散文读,文中还出现了这样解构小说文本的对话:

假使造物也可以责备,那么,我以为他实在将生命造得太滥,毁得太滥了。

嗥的一声,又是两条猫在窗外打起架来。

“迅儿!你又在那里打猫了?”

“不,他们自己咬。他那里会给我打呢。”

我的母亲是素来很不以我的虐待猫为然的,现在大约疑心我要替小兔抱不平,下什么辣手,便起来探问了。而我在全家的口碑上,却的确算一个猫敌。我曾经害过猫,平时也常打猫,尤其是在他们配合的时候。但我之所以打的原因并非因为他们配合,是因为他们嚷,嚷到使我睡不着,我以为配合是不必这样大嚷而特嚷的。

这个对话里,出现了“迅儿!你又在那里打猫了?”,“迅儿”是谁?如果真实的鲁迅本人出现在了小说文本里,那这一定是散文而不是小说,因为这不符合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语境,这种先锋笔法是八十年代国内先锋小说盛行时马原的小说文本实验,如果“迅儿”仅仅是个符号,也就不必追究了。生活中,鲁迅母亲喊他“迅儿”,习以为常。可这里是写小说,母亲喊“迅儿”出现在小说文本里,就是要颠覆小说的虚构性,就是要向读者强调写实性,文体抑或文本已经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兔和猫》是真实的,真实似乎高于一切,又或,它们就是人的世界的一个折射。后人也有所不解,《兔和猫》和另一篇《鸭的喜剧》何以被鲁迅一并编入小说集《呐喊》里?其基调、风格与《呐喊》的主题并不协调,更谈不上相匹配,出现文本质疑也在所难免。

细读文本,就不难看出,鲁迅的这篇《兔和猫》既是最冷僻的小说,也是最有趣味的小说。我们不妨把小说中的人、宠物及故事情节加以梳理、突出、分析,去深入地探索作者的创作旨趣及其意图,就不难发现鲁迅对弱小者的同情与怜惜,对强势者的憎恨与无声的批判。在文中,作者通过悉心而温润的笔触,让读者在不经意中领悟到小说的寓意。小说中“迅儿”对三太太、兔、鸦鹊和猫的观察与趣味描述,也投合了许多小读者的审美情趣。作者以悠闲的笔触表达了对以上人和物的认知与好恶判断,也饱含人文情怀,合情合理:三太太是善良的,兔是有趣可爱的,鸦鹊是弱者,猫是需要我们警惕的。

许多中学语文老师给出的分析都是大同小异,正如钱理群所说:“你能从这些文字的背后,看到那个站在孩子们中间,以欣赏的眼光默默地观察小兔子、小小兔子,还有这些孩子的鲁迅吗?你能感受到此时此刻的鲁迅内心的温暖与柔和吗?”有人不禁想问:“这里有呐喊吗?”只有最了解鲁迅人性中最柔软一面的人,才有可能给出知心知肺的答案。无疑,一触及这些幼雏,鲁迅的笔端就会流泻出无尽的柔情与暖意。

《呐喊》里还有另一篇写动物的小说《鸭的喜剧》。如果把《鸭的喜剧》和《兔和猫》加以比较分析,我们可以肯定,鲁迅对小狗等幼雏是何等的关爱,可以感受到鲁迅所倡导的“生命之爱”是一种无私的“以幼者为本位”的爱。钱理群在谈到这篇小说时说:“由此而形成了鲁迅作品的基本母题:‘爱’——对每一个生命个体的关爱;‘死’——生命无辜的毁灭;以及‘反抗’——对来自一切方面的对生命的奴役、残害的绝望的抗争。”

显然,钱理群把《兔和猫》和《鸭的喜剧》的主题及意义放大了,《兔和猫》和《鸭的喜剧》不是呐喊的呐喊,不是批判的批判,“兔”和“鸭”们固然是渺小的,可彰显了鲁迅“爱”的所在,为极其弱小的力量鼓与呼,反抗奴役,与绝望抗争。

独具慧眼的读者,从表现“动物幼雏”的冷僻小说入手欣赏分析《兔和猫》和《鸭的喜剧》,往往能知微见著,揭示其意义所在。可见,欣赏鲁迅小说尤其《兔和猫》和《鸭的喜剧》之类的作品,要钟情于小说文本本身,陶醉于具体的故事情节,并突破鲁迅研究中形成的某些思维定势,绕过某些主流话语对小说文本的干扰,杜绝小说文本自身的故事与意义被小说之外的滚滚洪流所淹没,如此,我们才能找到鲁迅小说真正的“北”,也就是鲁迅小说深层次结构里爱的所在。

欣赏鲁迅小说,我们要学会主体感悟与理性思辨并举,也更自觉不自觉地强调实事求是原则,不浮躁,不粉饰,不矫情,否则,就难以真正沉潜到鲁迅作品的深水区去打捞那些知微见著的“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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