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球出界眼见并不为实

马德里红土网球公开赛上，菲律宾19岁的新星伊埃拉1比2不敌世界第五斯瓦泰克。赛后，伊埃拉对输球没什么好说的，但对球场上的一处球印满是疑惑。她问工作人员：“你能让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吗？”她说的是比赛初始阶段，斯瓦泰克的一记发球，球印显示出界，但裁判未判出界，因为电子司线系统判定其为界内。伊埃拉说道：“我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那个球印是实实在在的出界证据。”

第二天的男单比赛，法国选手费利斯对阿根廷人科梅萨纳，遭遇了同样的情况。费利斯赛后说：“红土场上使用电子司线的体验很糟糕。对手有一个发球，偏出两三厘米，电子司线显示球擦到了边线。这太难了，尤其是在比赛关键时刻，一分非常重要，就这样被抢走了。”

费利斯和伊埃拉描述的现象在红土场上越来越常见，那就是眼见并不为实。几十年来，红土赛事一直依靠人工司线员判断网球的落点。遇到争议判罚，主裁判会下场查看网球在红土上留下的痕迹。如今，一些红土赛事也引入了电子司线系统，给出的结果却与球员看到的不一致。

有球员拍下了能证明自己观点的照片。马德里公开赛上，男单头号种子小兹维列夫认为对手击出的球出界，但被判界内，于是用手机拍下了球印。此前的斯图加特红土公开赛上，女子世界第一萨巴伦卡也做了同样的事，记录她认为界内但被判出界的击球。斯图加特公开赛没有引入电子司线系统，萨巴伦卡因此对司线员的判断表示不满。两位选手都因对裁判不敬而被警告。赛后新闻发布会上，兹维列夫坚称电子司线这一技术存在缺陷。他说：“我会跟赛事组织者谈谈，一两毫米的误差我还能理解，但四五厘米就不正常了。”

相信人眼还是相信科技，触及了人类与世界如何交互的问题。两者相互矛盾时，究竟该相信哪一方？

2025年，电子司线系统将在四大满贯赛事中的三项以及大多数重要赛事中使用，包括今年5月的马德里红土公开赛。澳网在2021年用这一系统取代了司线员，美网在2022年采取了同样的做法。今年，温网也将步其后尘，只有法网保留了司线员，继续依靠网球在红土上的痕迹来判定球是否出界。

网球在所有场地上都会留下痕迹，但在硬地和草地上，这些痕迹几乎是肉眼不可见的。在草地上，如果球落在边线上或靠近边线，有时会扬起白垩粉，仅此而已。在红土场上，球落下的痕迹清晰可见，这也是红土赛场抵抗电子司线的理由之一。一旦红土也用上了电子司线，那么科技与肉眼的判断就会产生分歧。

电子司线系统的误差范围在几毫米之内，但在红土场地，受球场不同区域红砖粉的含量、天气状况以及击球轨迹的影响，网球落地时会压缩，留下各种形状和大小的印迹。这些印迹不总是能准确反映击球的情况，会让球员产生电子司线错了的错觉。

在红土场引入电子司线系统之前，官方制作了一段介绍视频，旨在向球员和观众解释这些错觉，并向球员们介绍了电子司线系统在红土场上的特点。即便如此，仍未能阻止一些球员对“不公正”待遇大发雷霆。马德里公开赛期间，ATP巡回赛的官方账号回应兹维列夫事件，表示并未察觉到电子系统有任何故障。

球员们试图让球印自己“说话”。两届大满贯女单冠军阿扎伦卡参加了马德里公开赛双打比赛，有一次发球被判出界，但对手查看了球印后，主动给了阿扎伦卡重新发球的机会。这种体育精神广受好评，但在这一案例中，对球员长久以来的认知提出了质疑。如果仅使用电子司线系统来判定球是否出界，球印就不应成为任何决策的一部分。球员要抹去多年积累在大脑中的肌肉记忆，不仅要忽略眼前的事实，还要摒弃他们一直以来用于理解这项运动的知识体系。

其实，观众早已消化了这一新技术。2004年美网决赛中，鹰眼技术首次在大满贯赛事中使用，对阵双方是小威廉姆斯和卡普里亚蒂。小威有多个击球被判出界，但鹰眼显示这些球明显在界内。不过，这项技术当时仅提供给电视观众使用，并未在比赛中启用。

鹰眼挑战系统在温网、澳网和美网采用电子司线之前使用多年。球员可以对有异议的判罚提出挑战，但每人只有三次机会，无法回放每一个有争议的球。因此，电视观众会看到一些球被判定为一种结果，实际上是另一种结果的回放。

在一项本就充满诸多心理挑战的运动中，球员们有时会变得心烦意乱，这不可避免。球员在比赛现场被告知亲眼所见并不为实，显然控制不住失望的情绪。当然，球员的确定性可能是一种错觉，他们反对电子司线系统的逻辑，是自己的眼睛能比这一系统更精确，即便这一系统是专门为网球设计，能够精确地追踪一个以每小时160公里速度移动的小黄球。费利斯说：“我们得请回司线员，相信裁判，因为现在的裁判根本没事做。”

相当多网球选手支持电子司线。世界排名第四的美国选手弗里茨表示，球员们根据自身学球背景来适应不同场地的能力存在差异。他说：“很多人跟我一样，并非在红土球场长大，不熟悉红土，因此很少在比赛中途停下来查看落点，判断球是否出界。在这方面，那些一直在红土球场打球的人就很擅长，很会利用这些经验影响比赛。所以，我真的很喜欢能一直打球，打到裁判叫停为止。如果没听到叫停，我们就知道这一分还没打完。这样就没有模糊地带，即便裁判有漏判也没关系，因为规则是统一的。”

萨巴伦卡支持电子司线系统，因为这消除了裁判不愿承认错误的面子问题。她说：“有时裁判会很软弱，不愿确认自己犯了错。”凯斯、斯维托丽娜和德·米纳尔一致认为，尽管对电子司线系统不满，但相比过去主裁判话事的场景，电子司线好太多了。凯斯在一次接受采访中说道：“我一直讨厌裁判下来后手指乱转的样子，判决往往不会像我期望的那样。”

加拿大选手沙波瓦洛夫回忆起5年前在法网对巴埃纳的比赛，当时在决胜盘的关键一分上，一次错误的边线判罚对他不利，从而改变了比赛的走势。之后，沙波瓦洛夫在社媒上发文，呼吁红土场引入电子司线系统。他说：“如果是电脑做出的决定，放手就容易些。”

即便是对电子司线抱怨颇多的小兹维列夫，去年上海大师赛期间也对媒体吐槽，称自己在两项大满贯决赛中的失利都应归咎于裁判。在去年法网决赛决胜盘中，阿尔卡拉斯的一记二发被司线判出界，但主裁判下场观察后随即改判。鹰眼回放显示该球确实出界，但处于技术允许的3毫米误差范围内。

实际上，这种争议仅在个别击球中显现，且在整个赛事总得分中占的比例极小，但对球员的影响超出人们的预想，因为他们被要求重新调整对网球的理解。即便他们知道球印可能是虚幻的，也很难将其从脑海中抹去。

斯瓦泰克在击败伊埃拉后表示：“讨论球员是喜欢电子司线还是司线员，这没有意义。网球的发展是向前的，球员没时间抗争，只能接受既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