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星者与大地上的眼睛
作者: 朱星玮2024年11月15日23时13分,天舟八号货运飞船在我国文昌航天发射场点火起飞,南京航空航天大学(以下简称“南航”)科研团队研制的“基于天基计算的地面辐射源在轨定位试验载荷”——星眸载荷,搭载天舟八号飞船一同升空。

当晚,南航将军路校区、明故宫校区、天目湖校区同步举行“爱国奋斗·南航担当”校友总师思政公开课暨天舟八号“星眸载荷”发射直播活动。

南航紫
当星眸睁开的那一刻,我们看到的不仅是电磁波的轨迹,还有一个民族在星海中刻下的坐标。2024年深秋的将军路校区艺术中心小剧场里,电子信息工程学院程剑教授的声音穿透掌声,与天舟八号发射塔架的余震在时空中共鸣。这一刻,南航紫与航天蓝交织成一种新的色彩——那是属于中国航天人的浪漫,也是南航“校友总师思政公开课”上最动人的注脚。
直播现场,“星眸载荷”总设计师、电子信息工程学院教授程剑与身处文昌发射基地的“星眸载荷”总指挥、电子信息工程学院教授李广侠进行连线,共同为南航师生揭开了“星眸载荷”的神秘面纱。
作为现场见证者,我望着大屏幕上定格的发射瞬间:文昌的烈焰撕破夜幕,天舟八号的尾焰照亮南海时,南京航空航天大学3个校区的欢呼声同时炸响。大屏幕上,李广侠教授的身影在强光中凝固成剪影,这位60岁的科学家保持着伫立的姿势,仿佛仍在为550公里外的“星眸载荷”提供某种无形的支撑。这让我想起之前在图书馆特藏室看到的泛黄照片——1970年“长征一号”发射时,南航前辈们用自制天线接收“东方红”信号的场景。半个多世纪过去,从地面聆听者到太空对话者,变的是技术,不变的是一代代南航人仰望星空时眼里的光。
星眸初睁
“这个载荷只有微波炉大小,但它承载的是中国低空经济的未来。”直播连线中,李广侠教授的激动难以言喻。在0.2立方米的金属盒子里,128颗龙芯计算核心正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它能从太空捕捉手机基站的电磁涟漪,”李广侠教授的激光笔停在某个闪着蓝光的模块上,“也能在深圳湾上空,从10万个信号中揪出那个干扰无人机的黑飞控制器。”当大屏幕切换到载荷内部结构三维动画时,全场响起惊叹——龙芯处理器构成的“中国芯”神经网络,正以每秒千亿次运算解析着地面辐射源的密码。
站在我身边的严昂学长渐渐红了眼眶。作为图像处理系统的设计者,他记得2023年冬天在北京联试时的场景:寒夜里团队拖着设备步行回酒店,程剑教授忽然指着结霜的玻璃说:“看,这些冰晶多像宇宙背景辐射的噪点。”此刻,那些在-15℃中冻僵的手指、台风“摩羯”过后徒步10公里抢出的测试时间,都化作了屏幕上跳动的频谱曲线。当李教授展示首张在轨拍摄的遥感图像时,一个细节令人动容——珠江口上空,亿航智能的飞行汽车正与“星眸”隔空对视,恰似两个时代的航天器在完成某种庄严的交接。
大地上的课堂
“同学们知道为什么要选择‘星眸’这个名字吗?”北斗三号总设计师陈忠贵校友的提问,让现场陷入沉思。时光回溯到1978年:年轻的南航教师带着学生在操场夜观星象,用铅笔在坐标纸上记录人造卫星的轨迹。“当年我们只能用肉眼当‘传感器’,现在你们把实验室搬上了太空。”他身后的大屏同步显示着数字孪生中心的实时数据流,地面辐射源的定位误差正在机器学习迭代中不断缩小。
这种跨越时空的教学对话,在童旭东院士讲述运-10往事时达到高潮。当他展示1980年试飞员与南航师生在虹桥机场的合影时,大屏突然分屏——左侧是泛黄照片里手工绘制的适航检查单,右侧是“星眸”全自动测试系统的操作界面。“从螺丝刀造飞机到算法巡星河,从来不变的是航天精神的本质!”童旭东院士的话音久久回响,我注意到前排几位白发教授悄悄抹了抹眼角。
2024年8月底,载荷运抵海南文昌发射场进行最后的组装测试。在此期间,遭遇了百年一遇的超强台风“摩羯”。这是工作人员第一次经历台风,所有人都待在酒店,房间里停水停电,“台风经过的时候,整栋楼都在震动,面对大自然的力量,感觉自己真的很渺小”
台风过境后,路面上随处是倒伏的树木,租来代步的汽车也被砸得完全报废。为了保质保量完成调试任务,在台风离开的第二天,程剑教授就跟团队成员一起,顶着40℃的高温,徒步10公里往返驻地与试验场地。
这样的路程,他们整整走了10天。
在发射场,他们还要穿着紧紧粘在身上的“汗衫”,在恒温18℃的实验环境中进行一整天的实验,剧烈温差让每个人都感到极为不适。这10天里,酒店不仅没有可供洗澡的水源,甚至连基础的供电和照明也没有。回到酒店,他们要顶着满头大汗在“热与黑”中撰写每天的工作日志。给家里报完平安,就不敢多用手机,生怕把电耗完接不到基地的紧急通知。
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煎熬持续折磨着他们,即便如此,他们仍然交出了满分的测试答卷,“台风确实很可怕,但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在随后的访谈环节,程剑教授解密了项目最艰难的144小时。当超强台风“摩羯”袭击文昌时,团队在停水停电的酒店里完成最终调试方案。“我们轮流讲故事保持清醒,从钱学森被困美国讲到南航‘长空一号’在戈壁滩的坠毁数据。”他展示的照片里,一群浑身湿透的科研人员围坐在应急灯旁,手绘的轨道计算草图铺满床单,像极了一场当代版的“帐中论道”。
风的一部分
“发射成功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回忆起那个夜晚,程剑教授至今都很感慨——一方面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养育长大的“闺女”要“远嫁”太空,既激动又不舍。另一方面,他知道发射成功只是刚刚开始,后续平稳运行、在轨试验测试都还有大量工作要做。
“这不是终点。”徐川老师坚定地说。此刻,天舟八号正经过南京上空,而图书馆前的草坪上,航模队已开始测试新型频谱监测设备。我忽然明白,所谓“星眸”,既是苍穹之上的凝视,也是大地上的千万双眼睛——当李广侠教授团队在太空书写“羲和驭天马”的传奇时,更多南航人正在实验室、车间、田野间编织着看不见的星链。
散场时,将军路校区的路灯依旧亮着。航模队正在试飞新型无人机,机腹悬挂的频谱监测仪闪着绿光。实验楼里几个学生围着电脑争论某个算法,显示屏的蓝光映亮他们年轻的面庞。夜风掠过,带来远处试车台的轰鸣,恍惚间像极了火箭发动机的余韵。
这风从戈壁滩吹来,拂过钱学森计算弹道的黑板,掠过“长空一号”降落的麦田,拂过文昌被台风摧折的椰林,此刻正托起更多年轻的翅膀。而我们每个人,都是风的一部分。
责任编辑:刁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