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里走一走

作者: 张淑清

喜鹊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做一个深呼吸。我们俩其实认识很久了,像老熟人似的。此刻,它停在一棵苹果树上梳理羽毛,我在与不在,喜鹊不在乎。一人一鸟,在这个早晨成了朋友,至少喜鹊没有反感我的存在。风在大街上走了几圈,又忍不住冲我招了招手,扑过来时让我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我想,喜鹊一定飞走了。很快,我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喜鹊不仅没离开,还呼朋唤友,带来了三四只喜鹊。我用眼睛测量了一遍我与喜鹊的距离,我在树下,喜鹊在树上。我试了试,伸出胳膊,几乎抚摸到喜鹊。喜鹊为什么不飞走?不害怕人类伤害它?

南河屯此刻很静,马路上偶尔有车经过,一阵风刮过,瞬间恢复安宁。那些死去的人住在山上的房子里,活着的人在大田侍弄谷物。他们要在三月中旬,在土地撒一片种子,给一家人、一屯人栽下一个希望。我能做什么?我眼巴巴看着喜鹊谈情说爱,插不上嘴。盯着父亲将土窖子里的土豆、红薯,一颗一颗搬出来,在干燥处晒一晒太阳。我只有替父亲打下手,和土豆、红薯、萝卜、白菜牵一牵手,坐在几许杨柳风里,叙叙旧。好久没有和植物们说说话了,在城市待的时间长了,我身体里的土腥味也被淡化了。土豆也好,红薯也罢,就连一棵瘦弱的白菜,对我的到来,都表现得很生疏。

我明白,我离开老家太久了。之前,我还保持一个月回去两三趟,逢年过节回屯子祭祀一下列祖列宗,问候问候老亲旧邻,为门口的老枣树松松土,刮一刮老树皮。攀下井,用一柄铁锨淘一淘老井。找出砂纸蹭一蹭锈迹斑斑的农具,沿着几亩土地溜达溜达,蹲下来,抓一抔泥土,找一找曾经的感觉。躺在麦秸垛上,守着满天的星辰,一池塘的蛙鸣,一地皎洁的月色,想一个人。

在小城住了十年,我的今天哪里比昨天好?我有些后悔,假设我继续在屯子扣草莓蓝莓蔬菜大棚,我觉得我也是个出类拔萃的女子,一手烟火,一手文学,照样灿烂对不对?在鸟笼里扑棱十年,存款不多,车房有了,也攒了一身病。耳朵里是喧嚣的车鸣,一元钱的公交车成了代步机,亚健康,熬夜,追剧,刷短视频,也学会撒谎。与各种人斗智斗勇,所谓的明哲保身。身体和思想里多了圆滑,世故。我十分怀念过去的自己,在南河屯,我清澈得像南河水,一目了然,不必恐惧黑夜,不为五斗米折腰,不用对人层层设防。

厦子的木门破败不堪,一推就倒,一把铁锁也生了锈。我在一大串钥匙里,扒拉半天,记不住哪把钥匙能打开铁锁。唯一的办法,一把一把钥匙试下去,终于在一把小钥匙的旋转下,铁锁咔嗒开了。厦子里的犄角旮旯长满蜘蛛网,一对土篮子长年不用,也老气横秋躲在角落,扁担落了一层尘埃。我用破抹布蹭了蹭扁担,墙角的铁箱子敞着口儿。我拿出一把铁锨,挑着土篮子,去了房后。我握着铁锨,铲出一块地方,挖一锨一锨的黄土,盛满土篮子,好多年没用扁担挑黄泥,扁担压在肩膀时,我不由自主晃了一晃,不一会儿,就站稳脚跟,阔步向前走着。

石头不缺,猪圈前边堆着大大小小的石头,补墙足够。以前在村子里,我经常垒墙,垒鸡窝、狗窝,也给盖房子的大工匠打下手,补一堵墙对我来说,轻车熟路。两小时十分钟,我顺利完成任务。拍了拍身上的土,我狠狠呼吸一口山里的新鲜空气,来到南河边洗了洗脸和手,累了乏了,席地而坐,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突然感到自己和屯子,和这里的山山水水,又近了一步。

黄昏时分,屯子上空炊烟袅袅,父亲吩咐母亲做手擀面,酸菜打卤子。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红辣椒,父亲摘了两个,蹲下来,用铁钩子扒出一拢柴火,烘烤辣椒,我被浓烈的辣椒味刺激到,打了好几个喷嚏,母亲手上沾着面粉,问我:“你还回城啊?”我看看手机,已经是下午四点三十分了,再看看父亲眼巴巴的神情,我做了一个决定,今晚不回城了,明天早点开车回去。

(编辑 高倩/图 槿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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