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细水长流

作者: 仇士鹏

前日,看到消息,一歌手因病去世。我一时间难以平静。

他的歌未必陪伴了我整个青春,但在我的青春里多次响起过。如今,我仍处于青年的阶段,那一颗太阳还在轰轰烈烈地往最高的穹庐处攀登,怎么在来时路上,已经有一段风景再也进不了春天?

罹患恶疾、英年早逝,在这两个词语的反衬下,“爱自己”这三个字无比清晰地占据了整个脑海。

曾经,我以为身体是一座潜力无穷的宝藏。不管怎样压榨它,休养一段时间,总能恢复过来。读大学时,入睡时间从十一点推到零点,再推迟到一点半。心里总想着,第二天多喝点咖啡,就又能精神奕奕,于是一次次试探,一次次得寸进尺。工作后,周末无休、通宵、喝酒应酬轮番上场,打得我落花流水。灵魂再当局者迷,也清楚地感受到了身体各处都在反馈不堪重负的信号。

精力真的能像息壤一样用之不竭吗?如果一切都有上限,用一点就少一点,那么年轻时就把余额都透支光,老了之后用什么?会不会清零的那一刻,就是我的灵魂与这副身体的租约解除的时候?

晚上吹头发时,忽然看到几根白发躲在黑发里偷偷瞅着我。十年前,我会觉得染一头银发酷帅时髦,现在,白发成了不怀好意的不速之客——年轮还没有给它报幕,怎么就提前登场了,还没到它为身体衰老拉开序幕的时候!想起王维的《叹白发》:“我年一何长,鬓发日已白。俯仰天地间,能为几时客。”人世匆匆,在主人家端茶不喝之前,我这位过客,还能待上多久?不知道,但幸好,茶水还在袅袅冒着热气。我也还有太多的东西想听主人家聊起。比如“气蒸云梦泽”的洞庭湖怎样“波撼岳阳城”,比如让韩愈吓得“乃作遗书,发狂恸哭”的华山是何等险峻,比如让李白以为从天上而来的黄河有多壮阔……

咦,自己竟攒下了这么多“未完成”的心愿。那我之前在做什么?哦,在等。等着退休了,再用一双并不利索的腿脚去奔赴祖国的大好河山,为脑海里一页页的便利贴挨个打上钩儿。于是,从燕子斜等到了梅花斜,从陌上花开等到了独钓寒江,未来,还要再等上无数个日升月落,寒来暑往。可是,心愿并不会为我驻足停留。莫高窟的壁画不断被氧化,月牙泉难以维持粼粼的波光,九寨沟被地震摧残得伤痕累累……“还没好好地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许多地方的冬天已经不下雪了。当我终于能背上行囊时,有多少心愿会像古莲子一般,早已无法发芽,只能成为某种纪念,封存在回忆的博物馆里。

有人曾问,究竟是怎样的远大前程,值得我们把四季都错过?有一句回答是:“我没有获得四季,也没有赢得远大前程。”当人对雨后的泥土、天际的彩虹和晨光里的鸟鸣都变得迟钝,只对闹钟保持居高不下的敏感,算不算是对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身体的背叛?日复一日,我们忙得天昏地暗,可在回首时,总是隐隐有种一事无成的荒诞感。在名字散成一缕袅袅云烟前,我们为它打包了哪些能带走的行李?风吹来时,它真的会露出心满意足、无怨无尤的微笑吗?

求学时,试卷中会出现这些作文题:慢慢走,欣赏啊;过程比结果重要;低头走路,抬头看路……可惜,踏入社会后,我记住的是如何一语双关、点到即止和言有尽而意无穷,却忘了我曾经是如何言之凿凿地论述人要满怀热忱地活在当下,并在物欲横流中守护灵魂的丰腴、清醒、诗意和自由。

如今,物是人非,再听自己喜欢的那些歌,思绪开始翻飞在另一个维度。往后余生,我不仅要去珍惜,更要趁早地拥有天长地久;不仅要让年少时的书生意气细水长流下去,更要让大水漫灌的生命也细水长流下去。

了无遗憾,享乎天命。

(编辑 高倩/图 槿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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