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春韭

作者: 陈志宏

春寒料峭的夜晚,爱人炒了一盘韭菜鸡蛋,鲜香馥郁,惊醒味蕾,玉白、翠绿、金黄,好似春日调色盘。当晚,香甜入梦。一道寻常的乡野菜让我在梦中化作一只蚂蚁,迷失在翡翠般的韭菜森林。叶如长剑,直指苍穹,嫩绿中泛着油光,森然中透着生机,仿佛天地间最纯粹最浓烈的绿凝聚于此。

故乡的春天,从一畦韭菜开始。

“正月葱,二月韭。”过完年,冷不改其调,风却已柔润,韭菜怯生生地冒出尖尖的、嫩嫩的、绿绿的头,窜天猴似的,噌噌往上长。“韭早春先绿”,韭菜在倒春寒的冰冷中最早感知春意萌动,迫不及待地钻出地面,一争短暂的俏春光。

儿时,总爱跟在母亲身后,细雨霏霏,脚步碎碎,去往竹园菜地剪春韭。蛰伏了一冬,饮风吸露,韭菜打着哈欠,舒展身子,一条条嫩绿的叶片,像碧玉簪直插在肥沃、潮润的菜地。母亲弓身,低头,紧握那把老剪刀,刀口锃亮,在黑油油的地里闪现一道白光。剪刀开合间,清脆的咔嚓声奏响动人的春日序曲。

父亲常在黄昏带我去菜园。他除草的专注,撒草木灰的细致,都让我想起他给我讲的关于韭菜的古老传说。

某年春天,汉光武帝刘秀落难,又饥又渴,叩开一户人家的柴门,讨水要饭。善良的主人见刘秀一身威武气,心生敬意,虽家徒四壁,也热情款待。他把家里仅剩的一点米熬了粥,没菜,折身屋后,从荒地里割了几把不知名的野菜,打个蛋,清炒,端出。刘秀闻到令人惊异的香气,一口气喝了三碗稀粥,吃掉一盘野菜。临走时,刘秀问:“这菜真香,是什么菜?”主人说:“不知名的野菜。”刘秀说:“今天它救了我的命,就叫它‘救命菜’吧。”久而久之,“救命菜”之名流传开来,被人喊成了“韭菜”。

一根根小小的春韭竟承载了如此厚重的历史,感人的温情。

回首往事,不禁莞尔,想起儿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顺口溜:“吃热饭,放臭屁;吃韭菜,塞牙齿(方言里屁齿同韵)。”粗野里透着一股生猛的烟火气,和杜甫那句“夜雨剪春韭”的雅致,相映成趣。雅俗之间,不过是一把韭菜的距离。

昨日,买回一把春韭。待爱人洗净之后,我操起剪刀,咔嚓咔嚓,任韭菜的清香在指尖萦绕。这声音,这香气,让我重拾儿时记忆,回归质朴和纯真。当我剪春韭的时候,韭菜似乎也在赐予我剪不断的情愫和乡愁。

细数剪碎的韭菜,一截又一截,堆在白玉盘里,像一座青翠欲滴的春山。韭畦时一摘,烟雨晓蒙蒙。我仿佛梦中重回江南,烟雨里的故乡菜园——父亲低首耕作,母亲弯腰采摘,我在春风里喜嗅春韭气,暗自陶醉。

爱人做的韭菜炒蛋,香醉了整个春天。难怪,晚上会因为一盘春韭而做梦呢。梦中的蚂蚁给了我另类的启示:短暂的二月为何少了两天,或许是人们剪呀剪呀剪春韭剪短的吧,剪刀一开一合,剪掉两寸金子般的光阴。

夜来剪春韭,剪来春天的气息,带来绿色的希望。大自然的这一无私的馈赠啊,让我懂得时光的珍贵,乡愁的分量。

故乡春韭年年绿。生命像这一茬茬韭菜,任时光剪刀咔嚓咔嚓,仍浴火重生,演绎生生不息的人间正道。

(编辑 兔咪/图 槿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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