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之恋
作者: 韩今1
1981年,大年初二的清晨,一位身穿铁锈红短大衣、系黑白红三色围巾的姑娘,沿南京中山路骑车急驶。“松奎该冻坏了?新买的围巾是否能挡点风?就是脚,唉,坚持买下那双棉鞋就好了!到底没有犟过他说的‘四块三能买十张宣纸呢’。”姑娘叫赵爱玲,在心里抱怨着男友就知道宣纸、画画。
赵爱玲和张松奎是一块进厂的同事,同在一个车间。松奎喜欢过航模、摄影、采集各种昆虫标本、写小说,其中坚持最久的就是画画。为了写生,他跑遍南京,车间开会,能画出七八张人物速写。他喜欢听她谈音乐、舞蹈,她乐意听他讲自己的各种爱好。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话特别多,眼睛特别亮。
出玄武门,直奔珠江路上的一个小胡同,快到松奎家时,爱玲心想:“松奎正在干什么?他去上海画的蝴蝶品种该够了吧?”
去年,在莫愁湖畔,几只黄色粉蝶在草坪上翩翩起舞,松奎突然来了灵感:“为什么不画一张‘百蝶图’呢?”为此,松奎专程去北京求教了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的蝴蝶专家李传隆。
李传隆欣赏着松奎画的“百蝶图”初稿,说:“你有绘画基础,又爱捕蝶,可以试试做蝴蝶贴画啊!”于是,松奎又来到上海,叩开了蝴蝶爱好者陈宝财家的大门。陈宝财热情地张罗,腾出了储藏室,架起床铺,搬来厚厚的被子。上百种蝴蝶标本,加上国外蝴蝶的彩色照片,令松奎大开眼界。他给爱玲写了信,推迟回家,埋头工作。
2
没见过蝴蝶贴画,手上也没有任何资料,它究竟应该“画”成什么样子?松奎常常想得发了痴,有时一动不动地静坐个把小时。“喂,呆啦?”看着松奎布满血丝的眼睛,爱玲心疼地说,并将自己带来的盐水鸭拨到他饭盒里。“鸡年,大公鸡!”松奎突然冒了一句,找到了灵感。
南京之夏,闷热无比。不要说扇子,哪怕动作大一点,呼吸重一点,那比鹅毛还轻的蝶翅就能飞起来。公鸡的尾巴是用碧凤蝶叠粘的,眼睛选的是美眼蛱蝶后翅上的眼斑……松奎那双每天挥动十来斤重大扳手的刨床工的手,初干这细巧的活还微微发抖。爱玲常来帮忙,那鲜红的鸡冠,就是用她从五十多只丝带凤蝶翅膀上剪下的红斑点填堆上去的。制作时不能交谈,只能靠眼睛传递信息。足足两个星期,一幅模仿陈大羽的大公鸡的蝴蝶贴画诞生了!两人并肩站在那只色彩斑斓的雄鸡图前,乐滋滋地欣赏着,十分开心。松奎说:“明天直接拿去请陈大羽指教!”
“蝴蝶贴画,罕见,罕见!来,我给你改一个地方。”年逾古稀的书画家陈大羽把鸡冠向后一钩,拉成一个直角,“你看这样是不是气派一点?”果然,这么一动,雄鸡更显怒发冲冠。
回家路上,爱玲突然停住脚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盯住松奎说:“这画能不能借我一天?”“干什么?”“给我爸爸看看。”“他也喜欢画?”“这你别管。你借不借?”“借!借!”原来是爱玲父亲觉得他不靠谱,爱玲想要借这幅画改变父亲对他的印象。
正值包产之风吹进工厂,只要超额完成工时,余下时间可以自由支配。松奎月初拼命干,月末就专心捕蝶作画。他花两个月时间又制成了一幅充分体现蝴蝶色彩的《孔雀图》,画长1.2米,宽60厘米,用了近600片蝶翅。画面上,一雄一雌两只美丽的蓝孔雀优雅闲嬉,形态逼真,色泽鲜丽,巨大的尾屏由一簇簇匀称的花纹叠贴而成,夺目耀眼。
“嗯,调子不错,有特色!”南京艺术学院工艺系主任保彬看到这幅蝴蝶贴画,频频点头,“你还可以学习布贴画、羽毛画的一些表现手法,一定要搞出蝶味来,蝶味,懂不懂?一种工艺品有了自身的特色,就站住脚了!”回到家里,松奎把几幅作品铺在床上,细细观察,脑子里反复回味保彬的话:蝶味?蝶味!
笃笃!轻轻地敲门声,爱玲轻盈盈地走进来,满脸春风。“诺,给!”递过一个纸盒。松奎打开一看,全是蝶翅,足有三四百只!“太好了!我正发愁呢,一幅孔雀图把多年的蝶翅都用得差不多了。哪来的?”“我们家人搞的。这有蓝点点的是我妈妈从四川寄来的。这几只,是我爸爸带回来的。”“你爸?”松奎瞪大眼睛。“我把《南京日报》发的蝴蝶贴画的照片和介绍你的那篇文章给他看了,他把报纸都带到单位去了。明天晚上到我家吃饭!”
3
1982年5月,石榴花红的时候,松奎和爱玲幸福地结合了。他们没有办酒请客,只是按时兴的做法,去杭州度了“蜜周”。西湖的秀山丽水深深打动着他们,一天半夜,松奎灵感乍现,拉开灯,一骨碌坐到桌边。“干吗啊?”爱玲被灯光刺醒了。“傣族少女出来了!”松奎转过身,把粗粗勾的草图递过来:“看,一把花伞,一条长裙,既简单,又能展现蝶翅色彩。”爱玲撑起身子看看:“哪有这么弯的腰?又不是跳摇摆舞,给她挂个包不正好吗?”“对,对。”松奎抓起笔,添了一只挎包,顿时感觉协调多了。又细细看看,总觉得那个撑伞的手臂不自然,便推推爱玲:“劳驾,摆个样子。”爱玲找了把雨伞,摆了一个造型。“美极啦!和我梦中那个少女一模一样!”松奎边画边说。
松奎的蝴蝶贴画创作进入盛期,新作以每月一幅的速度增加,松奎尝试着各种题材,从花鸟到人物,又扩展到山水。制作技巧也不断丰富,“蝶味”愈浓。作为辛勤奋斗的酬劳,他的画在各地的展览会、自然博物馆里展出,引起不小的轰动。松奎和爱玲先后加入了南京市少年宫。后来因生态环境保护,他们不再制作蝴蝶贴画,转任少年宫的美术老师。松奎在南京发现的一种蝴蝶被《中国蝶类志》命名为“张氏蜘蛱蝶”。
2016年,松奎和爱玲把多年来收集的上千只蝴蝶标本全部捐给了南京中华虎凤蝶自然博物馆,松奎担任馆长。蝴蝶之美与时光爱恋,恰如那支歌所唱:“愿做蝴蝶比翼飞,天上人间永相随,辛勤传花粉,终身合作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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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王冬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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