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二姐”出圈：那是AI写不出的野生诗意

2025年3月16日下午，全国首场“大地流彩乡情艺术团”表演在安徽池州九华山脚下的千年古村——老田村拉开帷幕。

一个身穿碎花布袄、带着粉套袖的大娘即兴赋诗一首：“这是鱼吗？这不是鱼，这是热油撞碎的江湖，这是王母盛宴上的押注，这是舌尖上跳动的音符，这是唇齿间游弋的香酥……”

大娘名叫吕玉霞，网名“沂蒙二姐”，在视频号上拥有150多万粉丝，点赞量超过1300万。当初，她在儿子的鼓励下开通视频号，初衷只是找一块自我倾诉的净土。谁知，此举竟为自己的人生开辟了一个全新赛道……

“不务正业”：农民诗人火出了圈

吕玉霞于1973年出生在山东省蒙阴县的一个小山村，有兄弟姊妹4个，她在女孩中排行老二，人称“二姐”。父亲曾是村里的教师，小时候，吕玉霞经常缠着爸爸讲历史故事。

因偏科严重，吕玉霞初中毕业后，便进了村里的纺织厂上班，业余时间常买书看书。婚后，吕玉霞怕婆家人说自己败家，没再买书，把以前的书集中放进一个铁箱里，而后上锁。老公问她藏了什么传家宝，她说“保密”。老公是个本分农民，满脑子想的都是种庄稼。吕玉霞和他没法聊天，她每天最幸福的时光，就是晚上陪儿子阿沐读诗。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夜凉，开轩卧闲敞……”

台灯下，母子俩吟诵佳句的声音融入寂静的夜空，和虫叫蝉鸣混合在一起，分外动听。

儿子聪明好学，对于妈妈教过的诗，听过一遍就能背下来，上小学时，已能背诵上百首唐诗宋词。他遗传了妈妈的文学天赋，作文常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念初中时，阿沐的作品获得特等奖。

儿子的出息让吕玉霞欣慰之余，也多少有点惆怅。如果自己退学没有那么早，生活是不是不一样呢？

一个偶然的机会，儿子发现了妈妈的铁箱子，便央求妈妈打开箱子。吕玉霞遂找出藏在柜子里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把铁皮箱打开。铁锈斑驳的箱子里，《红楼梦》书页里夹着香椿叶做的书签，《知音》合订本中留着1990年代的油墨香。

“妈妈，这需要好多钱吧？”“那你好好学习，将来找一份好工作，挣更多的钱，买更多更好的书。”说完，母子俩拉了个钩。儿子没有让吕玉霞失望。2017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远赴他乡求学。

孩子不在身边，吕玉霞感觉内心空落落的。儿子感受到了她的落寞。

2020年春节的一天，吕玉霞忙完家务后，在一旁无聊地刷着手机。儿子凑上前来，说：“妈妈，要不，您也开个视频账号，闲来无事时，发个作品，或搞场直播。说不定，会有人愿意和您在网上唠嗑呢？”“我说啥呢？”“想说啥就说啥，总会遇见同频的人。”在儿子的建议下，她开通了一个视频账号，取名“沂蒙二姐”；又下载了剪映，根据里面的提示学习发照片、拍视频。

起初，镜头前的吕玉霞很慌乱，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儿子鼓励她：“你就当那些看你作品的人是我呀，这样还会紧张吗？”儿子的话，让吕玉霞的心渐渐地静了下来。她开始对着镜头，唠自己感兴趣的诗词。后来，她发现，自己经常忘词，便索性把想说的话记在本子上，一遍遍地诵读，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吕玉霞的“不务正业”，引起老公的强烈不满。一天，老公收工回家，吕玉霞忙着做饭，其间，时不时拿出手机，回复一下粉丝的提问。老公终于爆发了，他把锄头狠狠地摔在地上：“天天摆弄破手机，里面有金子吗？”

倍感委屈的吕玉霞忍不住向儿子吐槽。儿子知道后劝爸爸：“我妈不是不务正业，是有精神追求。她的生活充实了，没有闲工夫和您吵架，您的心情是不是好多了？”几句聊下来，老爸的气消了。

吕玉霞在山上帮邻居采香椿。清风徐徐，天空湛蓝湛蓝的。看着香椿的嫩芽在自己的手里跳动，她忍不住拍下一段视频。镜头前的她，手捧一把香椿，徐徐讲述农民对土地的热爱，对丰收的期盼。

这段对美丽乡村饱含深情的视频，让吕玉霞的账号一周内涨粉20万，“沂蒙二姐”火了！

受到鼓励的吕玉霞，做视频的激情空前高涨。以前，她不知道怎么编排内容；如今，她似乎打通了由内心通往外界的路——敞开心扉，抒发对生活的热爱。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架犁，在脚下的土地上，一边耕耘，一边歌唱。

回应质疑：AI写不出野生诗意

吕玉霞在“沂蒙二姐”这个账号正式开启了她的梦幻之旅。起初，她只是说一些内心感受。一天，她帮80岁母亲用碾子压花生时，想到元代诗人李之仪的《咏苍髯》，就录了一个诵读的视频：青丝白发一瞬间，容颜老去向谁言？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

这条视频发布后，粉丝们应吕玉霞之邀，纷纷在评论区赋诗。“八十老母在堂前，五十已过仍少年。鬓添白发我不老，娘在我就永少年。”“青丝白发一瞬间，二姐有妈心真安。压碾花生忆童年，母女同乐福无边……”

以诗会友的经历，给了吕玉霞灵感。她想，自己何不发挥特长，多用诗歌描绘乡村的烟火与画卷呢？于是，一首首带着泥土芬芳的诗，从吕玉霞的思绪中不断涌出，账号的点击量越涨越高。

不过，网友的评论并非都是好的一面，也有一部分人说她作秀，是假农民。还有人说她有团队运作，视频是AI合成。

为了打消粉丝的顾虑，吕玉霞特意拍了一个自我总结的视频，说了自己从第一个视频开始，一路走来的艰辛和迷茫，以及对帮助过自己的人发自内心的感谢。她从晚上一直写到凌晨2点，困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才睡觉。第二天早上7点起来接着写，写完后又剪辑，直到快中午了才彻底完成。

终于吃上了早饭，在这个凝聚了她太多心血的视频里，吕玉霞精心运用了画中画的效果，可发出去后还是看到一个扎心的评论：“文案是用AI写的吧？”她哭笑不得，自己的亲身经历，AI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面对个别黑粉的无理取闹，时刻关注老妈的儿子打来电话劝慰她，让她别介意。吕玉霞淡淡一笑：“放心吧，儿子，妈妈没有那么脆弱。我只去做喜欢我的人眼里的光就好了，我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把所有人都照耀。”“老妈是最棒的，加油！”

话虽这样说，但粉丝们的质疑，还是让吕玉霞认真思考起来。她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但自己的作品偏偏做的是文化，如果不提高自己，被粉丝抛弃将是迟早的事。

带着这样的想法，吕玉霞想到了继续学习。她翻出儿子上学时用的字典，遇到叫不准的字，就去查。一次，她看到“欻”字，不知道怎么读，便好奇地去查字典，得知该字有两种读音，一种读chua，一声，象声字，形容摩擦发出的短促声音，或形容脚步声非常整齐；另一种读xu，一声，副词，表示忽然。

吕玉霞觉得很有意思，就录了一个视频，镜头里的她边走边说：“你想快乐，歘就快乐了，即思即到；你想幸福，歘就幸福了，即念即有；你想到达目的地最快的方式，就是你已经在这里了，这不就是老话说的心随境转吗？”

视频做得多了，有的网友说她的诗词中有苏轼的豪情，李白的洒脱。吕玉霞喜欢苏轼，最喜欢那句“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吕玉霞会在不做视频的时候，拿出他的书，仔细地阅读。那时候的她，内心无比平静，仿佛身边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

随着知识的不断积累，吕玉霞再拍关于香椿树的视频时，变得更有诗意：“这是花吗？这不只是花，这是春天与世界的对话，这是日月交接的默契。”

吕玉霞成了名人，丈夫感到不解：一个泥腿子，咋还学会写诗了呢？还写出名了呢？不过，丈夫发现，自从在网上写诗后，妻子确实变了。虽然还是一身农妇打扮，身上还沾着泥土，但她的脸上有光了，眼睛里有神了，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

有一天，吕玉霞的丈夫遇见同村的老邢。老邢拉过他，神秘地说：“你媳妇真能干，只拍了一个视频，就把我家的秋月梨都卖了。”“有那神？”“当然，你不能再和人家吹胡子瞪眼了，得态度好点。那个词儿叫什么？对，叫支持。”

老公不再给吕玉霞脸色看，也自告奋勇地帮妻子拍视频。可是他不是镜头离得太近，就是镜头离得太远，有一次拍摄的视频里，生生地“砍”去了她的一双脚。吕玉霞打趣道：“你就不能把我拍成健全人吗？”她耐心地告诉老公：“先选好角度，然后再去构图，让人物恰好处在黄金分割点上。”老公倔强地把手机还给她：“算了，我还是抡我的锄头去，高科技的玩意儿，我弄不来。”

登上央视：触摸天边最亮的光

俗话说“人红是非多”，苦和累没有让吕玉霞倒下，村民们的小道消息却让她伤透了心。随着媒体介入的增多，吕玉霞有时一连几天都不能去地里，风言风语传进她耳朵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后他们一家人不用种地，可以靠流量养活自己了。”吕玉霞很难过，被儿子知道了，连夜给妈妈打电话：“妈，别理会那些非议，儿子永远支持你。”儿子的鼓励，让她内心暖暖的。

儿子一直心存遗憾，不能帮妈妈做什么，让她一个人在家里“瞎折腾”，走了许多弯路。吕玉霞却不这么认为。

“妈想趁自己还没有老去，多学点儿东西。只有这样，才能和你有共同的话题呀！”见妈妈如此上进，儿子很是感动。考上研究生后，吕玉霞跟着儿子去了北京。她一直有个愿望，去清华、北大看看，因为没有预约上，儿子带她去了中国人民大学。

大学清静的自然环境，浓厚的学习氛围，以及学子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朝气与活力，让吕玉霞流连忘返。她东瞅瞅，西瞧瞧，尤其是国学院、图书馆，她更是喜欢得不行，根本挪不开脚步。她戏称自己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从北京回山东老家后，吕玉霞总觉得有一股劲在激励自己，让她在学习的路上不敢停歇。有些人不理解，说：“学习有什么用呀？看看你脸上的皱纹，还是努力挣钱买玻尿酸吧。”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女性的幸福是什么？是老公？还是孩子？都不是，我认为是终身学习。梁启超先生说过，妇女有文化，上可教夫，下可育儿，远可治国，近可持家。”

自从拍第一个短视频起，吕玉霞已更新了600多条。一部手机，一个自拍杆儿，无数个熬到凌晨的夜晚，文案写了又剪视频，作品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沂蒙二姐”用她的“土味诗歌”，不仅精心描绘着沂蒙地区的美好画卷、风土人情，且扎扎实实为农民增收出力。

2024年6月，吕玉霞将直播场地设在当地桃园，除了卖自家的桃，还义务帮老乡们卖蜜桃等农产品。最忙的时候，一天直播9个多小时，顾不上吃饭，都是乡邻们给她送饭、送水。

直播时，老乡们看着订单增多，干劲更足了。他们现场采摘，在地头打包，由物流公司第一时间发货，进一步打开了销路。2024年，在吕玉霞的直播间里，总共成交了2万多单。

除了帮自己和乡邻们卖农产品之外，吕玉霞还给粉丝们当知心人。谈到催婚这一话题，她站年轻人的立场，坚决捍卫他们婚恋自由的权利。小网友们说她不像农村大娘，像自己的知心姐姐。

也有人讽刺她：“读书有用吗？你还不是在种地，你的孩子能实现阶层跨越吗？”面对这种不友好的质疑，她很坦荡：“读书更多的时候是明智，不能总想着跨越阶层。平凡的世界里，过平凡的日子就好，跨不过去的不能硬跨，不然就是焦虑和痛苦。”

吕玉霞沉浸在和网友的互动里，忘了已很久没和儿子通电话了，儿子酸酸地说：“现在有了那么多小网友和您谈生活、谈写作，是不是把我这个正牌儿子给忘了？”吕玉霞笑道：“哪里会？我还想等你研究生毕业后，陪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会的，老妈，等我毕业了，就陪你北上寻梦、南下写诗。”

2025年3月27日，央视新闻用7分多钟的时长，正式播出了一则题为《光阴的故事：农民诗人吕玉霞，在田埂上书写诗与远方》的报道。网友看完后感慨：“谁说文科无用？它可以为生活造梦，让平凡人拥有感性小幸福。”

吕玉霞觉得，这种在路上的状态好极了，正如歌中所唱：没有迷惑，没有慌张，光芒无处不在，张开了手，就要触摸天边最亮的光。

如今的吕玉霞依然清晨5点起床，不同的是锄头旁总立着自拍杆。当她对着满山桃树吟诵新作，风过处，粉白花瓣落进手机屏幕，化作千万网友收藏的诗行。

这个用半生走出“庸常大娘”命运的女人，正在短视频时代书写新的传奇——不是突围，而是证明：真正的诗意，从来都在生活深处静静生长。

编辑/戴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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