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禹记(八首)

作者: 桑子

《史记·夏本纪》中记载:“自虞、夏时,贡赋备矣。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因葬焉,命曰会稽。会稽者,会计也。”

——题记

上 游

嶙峋的峭壁上光如此炫目

衰草倒伏的喧哗声

把白昼挤出了水分

事物远离表象成为诱惑与灾难

下一场仍是生吞活剥

存在的柏克利主义

自由是在圆外画一个更大的圈

用以宣露自己可以控制旧思想

这一年,太阳低到了极点

圣人诞生,所有伦理的实用的主义

和晒裂的土地一起咒骂干枯的时节

但很快就闻到了雨的气味

众人皆来自过去

虽可消弥一时却难免重复

要下雨了——

在茅山在无支祁在昆仑之虚

有时声音比意识更重要

农人的白日梦触到了地面

豆大的雨

像一些思想有了不朽的意义

种子烂在泥里

人们再也不用避讳

蓬头垢面劳累奔波的艰难

生活给予了一些现成的举止方式

雨越下越大

像一场完美的热病像受挫的热望

我们强烈的欲望是未确定的事物

给予的

比如黄帝,颛顼,昌意,鲧,禹

——单独存在的圣灵

但大地长满了坏透了的荒草

人类的缺点是不能爱的事物也存在

它们是超越的像重重的雨点

像一个个气泡浮在水面

如果雨下得太久种子就会烂在泥里

像置身于熟识的事物当中

只有流转和无常才是生命的常态

窥视一切上升和坠落的事物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蘑菇拼命地冒出来,冒出来

人们已能忍受任何一种改变

再没有比胆怯更坏的事情了

寂静是被遮挡的另一面

是巨大的荒凉绕于我们

是千军万马的奔袭

和提前到来的眩晕

皆是倒影

众多的屋顶在游荡

江水升起

如渐渐成熟的刺莓

如暗处疾患

光的箭矢

射向四面八方切割着原野

现在发生的一切

都属于另一时光

每滴水都带着锚的重量和

光的轻盈

从积石山出发

辗转桐柏山、无支祁

河流像无数条鞭子

抽着陀螺一样的村庄

四处流浪

破碎的水道 阴郁地冒险

很久以前藏在地底的遗骸

从阴影处爆发

巨大的荒凉在咆哮在颤动

溃向四面八方

水道汤汤

禹率淮夷

三上险峰嵯峨 擒获恶首

泼洒的血成为太阳的支流

疏浚不息 长淮三峡鸿蒙初开

沂泗入淮,水道汤汤奔流入海

姒文命手持石斧木耒开山掘渠

夜气不足以存

白昼又倏忽而逝

犹如混沌初开

有一天突破了自己的局限

将得到前所未有精神的焕发

咔咔断裂的水流啊

似出巢之光分扑大地

仁慈的黑夜与锋利的光线

一大批从空中降落的鱼群

轰隆隆向上攀登

年迈的水牛劈开河水

卧在高深的水草丛里

两弯新月挂满了枯草

鹌鹑弹墨线一样直直飞过

鹭鸶涉水

池鹬倾斜着走

每个灵魂都想冲破自己的躯壳

以期获得无限

浮 标

这是惊雷暴雨狂飙的一天

分赠着反叛的快活

所有情志都混杂着热病和毒素

恃仗着原始的力量

来吧!

死亡的威胁和生的悲哀

黑暗裂了口

河流漫过堤岸四处冲撞

吞没农舍占据良田

大地被冲刷也被驱逐

一个朝代和数代人

完成了地理意义上的迁徒

更多生灵成了呜咽的浮标

山河背井离乡

呐喊声像狂乱的反叛者

纤夫赤裸着他们逆水行舟

山洪经过如兽群四散奔袭

漂浮的尸身像破布

每个溺水者都在思考

好似沼泽在发酵腐烂

禹曾考察水脉

在崇山峻岭里劈山开道

号子震天

石斧、石刀泛着清冷的光

有人被山石砸伤

有人摔下悬崖

终于大山豁然屏开、洪流畅去

主流加深加宽

湖泽、支流疏浚归一

迁徙之人开始在屯田开荒

村庄建在高坝上

越国始立 会稽成

之后数次南渡如大河东流

大地上有疲惫的马匹

如天上有不落的太阳

管辖山林和鸟兽虫鸣

许多人已经葬在山上

每当月圆,他们就能看见满天繁星

以及耕者在四季分明的时光里劳作

南镇会计

穿过植物生长的力,穿过

水流击穿石头的力

以催动死亡的血液恢复奔流的勇气

我以为太阳只是鲜红

直到看见万千的思想消融在时间的流里

直到我无声的惊愕听到了它光亮的声响

王在会稽寻得金简之书

得山河体势

疏导百川,竟治水功业

封禅、计功、安葬,在天空在地底

在所有存在的事物中

有魂魄在冶炼

冶炼这时光涡旋中的初始之神

无数的意象升腾在天空

众人相爱 劳作 继续远方

在甜蜜残忍触须般的光芒下

直到封锁的水域萌动

秦始皇从咸阳东巡至越地

上会稽、祭大禹

望于南海

迅猛的季节弯成马轭

套上不驯的大地飞奔

生灵跪伏在脚下

你驱策哑畜如歆鼓闷声擂动

茅山略记

浪涛卷着白雪涌向山野

从徒骇河边到东海之滨

猛兽曾被高山困成险局

你筑坝分洪 引水灌田

率契、后谡、皋陶、益

分水鱼嘴、飞沙堰

穿密林劈山岩擒获无支祁

开凿长淮三峡疏浚

终于涂山茅山而通江达海

大江大泽成为大地的血脉

十年疏导伟力

把厉疫为虐的沼泽挟流成丰美原野的潺缓河流

把乌烟瘴气的腥热幻化为熠熠生辉的神圣火焰

夏至,蝉音擦着干燥的土地

水蛭把致命的懒散交给炽热的火把

水害终成水利

伯益发稻种 后稷教耕种

湖泊养殖 蒲草荡漾

大地焕发生机

受舜禅让 以阳城为都

国号为夏 划定九州

至此华夏初定

之后东巡茅山,计功其间

诸侯麇集,世称会稽

丞相李斯立下“会稽刻石”

以会稽为郡名

唐玄宗封会稽山为永兴公

宋真宗封会稽山为永济王

后在此建禹祠,铭:“天命禹敷土,随山浚川

乃差地设征,降民监德,乃自作配享民,成父母。”

作者简介:桑子,诗人,中国作协会员,绍兴市作协副主席,浙江省首批“新荷人才”。曾获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扬子江诗学奖、滇池文学奖、李白诗歌奖、紫金·江苏文学期刊优秀作品奖等。著有《栖真之地》《德克萨斯》《野性的时间》《向天空拉满弓》《溪山清远》等诗集、长篇小说和散文集十余部。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