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的宁静与热情(五首)
作者: 喻诗颖我的生活里没有坏消息
搬离长江边后
住在火车轨道旁
他们有十分相似的地方
每次江边散步的时候
都是夜晚
每次更能发现火车驶过的时候
也是夜晚
窗口闪烁的灯光和星光
隔着窗户也能听清的鸣笛和
江水翻涌的声音
火车轰轰隆隆划过梦境
也像一条长长的河,架在我的
镜框和记忆之间
我在这里,生活着
路过着
做下无数个决定
收到过好消息和不那么好的消息
我想,我的世界里
没有坏消息
窗外有接连不断的事物
我偶尔在这样的事物面前
停一停,会觉得发生过的
就都没有关系
我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扰
我有一种能力,可以
将自己在人群之中虚化掉
急匆匆钻进地铁站,手握一杯热饮
大步跨过斑马线
右肩上帆布包与陌生人一撇擦身
等待一个长队终于以我为起点
在备忘录的界面上
随便按下几个毫无关联的词组
坐在桌前,对着屏幕幻想
摘下眼镜,看着地面发呆
摸到毛衣袖口的一个小绒球
都可以出神好一阵——
我可以完全不被任何人打扰
当身体的轮廓愈发微弱透明
愈发渺小而次要
使之清晰的“自己”就
显得更加平和而纯粹
深——呼吸
我可以不打扰任何人而感受
万物的宁静与热情
孤独而灿烂
盘腿坐在床的一角
脑袋向右折成90度
像一个落枕者
笨拙地看着窗外
降温落雨前——傍晚的天
好看得
使人陷入痴迷,回神后又生羞愧
我没有急于拿出相机
急于构图急于形成画面
就是,不想那么做
允许我的眼睛映入它的全部
傍晚并不是猛的一下没入黑暗
我把脖子掰正
眼眶回荡,虽说一切都好
对面楼栋的窗户一个接一个亮起
我也是对面,而我没有
我想,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也就成为刚才
灿烂的一星半点
最后的赞美
第一次看见骨灰
就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父亲”实实在在
的形象
而死亡是一具身体绝对的虚无
所有器官的名字组成一个人名
穿越一场出神的火
我形容那是一场“出神”的火
还活人一捧颜色白、灰而明朗的
骨灰——既柔和又酥绵
“烧得很漂亮”
我听见父亲的弟弟们这么说
他们这么说,我心里很宽慰
只当是对亡者最后
出神的赞美
我在等候之中变得平常
把父亲送进去火化的时候
哭得抽搐,不能自已
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我
在一墙之隔的外面双手合十
快速且掏心窝地一遍遍念着“阿弥陀佛”
失了神一般地要抓住什么
想想十一月中旬的天气
热得人心竟暖和开阔起来
漫长又嘈杂的等待火化的过程中
渐渐的,我只记得我在等一个什么结果
而想不起来悲伤
一度还将他人的骨灰视作是父亲的
等父亲就绪时,我就已然平常
——就像平常的那些日子一样
最后看着帮忙铲骨灰的人的眼睛
郑重地、真诚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
他看着我——一愣,像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然后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