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人鞠躬的女人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曾在不同的场合与人说起她，尽管我见到她的那天，她是什么长相、穿了什么衣服都记不清了，不过我出电梯的那一幕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像往常一样低着头出电梯，但我前面一个等待进电梯的女人却突然向我鞠了一躬，并用不太大的声音向我说了声，您好，谢谢！

我以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略略点了点头，就从她一侧走过去了。当我好奇地回头看她时，她已走进了电梯，正转过身来。我看到过她的脸，却没记住她的长相。她留的大约是长发，是散开的还是扎起来的，也记不清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向我鞠了一躬，并向我问了好。

她为什么向我鞠躬，并且向我问好？我们并不认识。生平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向我莫名其妙地鞠躬，这不合常理。难道她认识我？或者她是日本人？带着满腹疑惑我上了车，发动了车子，朝着单位的方向开去。

到了单位，我向单位同事，同一个部门的小张说起那个女人。小张是个三十出头还没有结婚的女孩。

她笑着说，徐老师，说不定人家喜欢你呢，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我笑笑说，不会，不可能，我都不认识她—你会为了引起某个人的注意而向对方鞠躬吗？

小张摇了摇头说，不会—你们住在同一栋楼的话，应该见过面，只是你没注意吧？

也许是吧，她也有可能并不住在我们那栋楼，那个小区。她只是来看她的某一位朋友。她还有可能是日本人，日本人习惯相互鞠躬问候—说真的，人与人之间太冷漠了，真应该相互微笑，相互问候，相互鞠躬。我打心里感激那个女人，她让我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爱与尊重。

小张笑着说，是啊，那真是一个奇怪的，却能给人带来美好的女人。你现在的心情一定是美滋滋的吧？

我的心情现在确实不错，而且以后想起她来也会令我的心情充溢着阳光一般。小张，你觉得你可以向那个女人学习吗？可以想象，如果你能像她那样，说不定很快就会遇到你想要的爱情，而且你的人生也会从此变得更加美好。

也许吧，不过我不想要结婚，一个人过不也挺好吗？一个人过简单、自由。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说，是啊，时代变了，现在不想结婚、不想要孩子的人越来越多了。也许是因为我们所能感受到的美好越来越少的原因吧？但我们为什么不能去反思一下，去多创造一些美好呢？

小张说，你真是个值得赞美的理想主义者。可是现在的人真的是很过分，活得越来越现实了呢。究竟是什么让人变得越来越现实，越来越缺少诗意呢？

我说，实际上我也变得越来越现实，越来越缺少诗意了—但是今天那个向我鞠躬的女人让我想到，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生活得更加诗意一些、美好一些！

小张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难啊。

中午在单位吃了午餐，下午忙完手头的工作我便开车回家了。回家后我向妻子说起了早上发生的事情。

妻子说，现在我们小区里的外国人越来越多了，前几天我遇到一个中东的老人，他见我拿了不少东西，就用英语问我要不要帮忙。他有两个孩子都在深圳工作，人家真的是挺有礼貌，每一次见面都打招呼—也许她是个日本女人……

我更愿意她是一位中国女人—你遇到过向你鞠躬的人吗？

我们中国人不习惯这样，你说的那个女人十有八九是个日本女人，你也别太当回事儿，人家从小受的教育就是那样……

不管她是哪个国家的人吧，她给我带来了感动，让我一整天心情都非常好。我真希望我们这个国家，人与人之间都能够相互客客气气的，相互都有礼有节的。

请先从你自己做起吧，请你给我们的孩子做个好榜样—你平时是个守规矩讲礼貌的人吗？你看我们的两个孩子被你惯成了什么样子？

是，我平时是自由随意惯了，对孩子的教育，难道你就没有责任吗？

说着说着，我们又是一通吵。

周末时与朋友聚会，我向我的诗人朋友不亦说起那个向我鞠躬的女人。我说了那天上午遇到的那个女人，以及我内心的感受。

不亦说，你可以想象不同的人遇到那个女人会有什么样的心理感受—你说有没有人会认为那个女人是个神经病？不过我相信绝大多数人还是会感到受到了尊重，心里是舒服的。

我说，我真想向那个女人学习，以后友善有礼地对待每个熟悉的和陌生的人，在恰当的场合，真诚地向每一个人鞠躬问好。

不亦笑着说，这在咱们这里不太可能，你那样做有点儿像搞行为艺术了。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不过我还是心有不甘地说，真想再见到那位女人—咱们中国是礼仪之邦，是讲礼守礼的，但为什么做得不如人家好呢？

说不定哪一天你就又见到了—可见到了又怎么样呢？

我想和她聊一聊。

聊什么呢？

还没想好，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有些爱上了她，精神上的那种纯粹的爱，友善的，人与人之间应有的那种爱。如果人与人之间普遍拥有那种爱与尊重的话，你说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战争吗？

如果人类能相互尊重，相互友爱，战争也许是可以避免的，但这在目前来说，也只能是个假设。

后来，我在不同的场合向不同的人说起那个向人鞠躬的女人。我能感受到，每说一次，那个女人就向我的内心世界走近了一步，而我所在的这个世界，也变得更加美好了。

（选自《山西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