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改变与中国的应变

作者: 秦朔

美国的改变与中国的应变0

今天中国要构建的世界观,更应是基于自己文化观、文明观的世界观。和合共生,和合天下,这更适合中国的调性。

在20世纪,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在全世界都享有很大的“灯塔效应”。美国也是战后世界秩序的主要制定者。

20 世纪70年代末,中国改革开放,中美建交,迄今已近半个世纪。在此过程中,美国一直是我们推进现代化的教材之一,即使是 美国的改变与中国的应变1 事件和次贷危机,也没有从根本上磨掉这本教材的光泽,只是不再那么闪亮。

但如今,美国之于世界、之于中国的形象,正在发生一些根本性变化,即越来越从正面走向反面。

冲击

自特朗普入主白宫以来,对国际秩序、盟友体系的冲击是罕见的,甚至是颠覆性的。

美国的诸多盟友都对特朗普“朋友变流氓”之举感到震惊和困惑。他对关税时而加征,时而暂停;对乌克兰时而逼迫,时而支持;对联邦开支时而砍掉,时而恢复。变,就是他唯一的不变。

如果说特朗普还有哪些态度可以预判,那就是:在白宫内部,放任对个人的忠诚与崇拜;在美国之外,毫不掩饰对普京的祈求,积极寻求其支持。

对美国国内那些认为自己守卫着宪法,守卫着美国的传统外交政策及其价值观,守卫着经济运行基本法则的知识阶层来说,特朗普的言论和作为让他们焦虑、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在媒体上公开发声,批评美国背离了北约、世界卫生组织、世界银行、世界贸易组织等在国际上发挥的“关键的稳定作用”;他们质疑特朗普想把格陵兰岛、巴拿马、加拿大和加沙地带据为己有的“打砸抢”(指随意打人,砸坏东西,抢夺文件、物品,制造混乱的行为)和“地缘政治上的小偷”的行为;他们抨击特朗普是一台“巨大的敲诈机器”,他为自己的破坏行为欢呼,但对其代价却不以为意。

3月19日,穆迪首席经济学家马克·赞迪对媒体表示,特朗普继承了一个飞速发展的经济,他现在正准备“故意陷入衰退”,经济衰退的风险高得令人不安,而且还在上升。

赞迪说:“目前风险还不到 5 0 % ,但这确实取决于特朗普,取决于他的做法。如果继续推进他的关税计划,包括对其他国家的‘对等关税’,并且这些关税持续3到5个月,就足以‘把经济推向衰退’。”

比经济衰退更深层次的担忧是精神和文化层面。

在《纽约时报》上,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写道:“唯一能够摧毁我们力量的就是我们自己,通过滥用我们最珍视的制度,以及相互伤害。”

他认为,如果这样的状况持续4年,“我们的市场会因不确定性而陷入崩溃,我们的企业家会精神崩溃,我们的制造商也会精神崩溃,我们国内外的投资者都会精神崩溃,我们的盟友会精神崩溃,而且我们还会让世界其他国家也陷入精神崩溃。”

专栏作家大卫·布鲁克斯则写道:“西方 (暂时)结束。我们所说的‘西方’是一场始于公元前的对话—哲学家苏格拉底追寻真理,画家伦勃朗·哈尔曼松·凡·莱因体现慈悲,思想家约翰·洛克发展启蒙自由主义,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开创科学方法。这是我们的遗产。在我们整个历史中,美国曾把自己理解为伟大西方事业的顶点。西方的概念在欧洲与北美的所有联盟和交流中被具体化。但特朗普的脑子里似乎没有‘西方’这个概念。特朗普正在切断美国与它的精神和知识根源的联系。”

底层逻辑

特朗普的朝令夕改、数据错乱、夸大其词,非自今日始,也不难识别,除非你认为诚信和言行一致不属于政治家的本质特征。

2018年我曾写过《特朗普“做生意的艺术”,把美国信用输得一干二净》一文,对其言行的风格不感到意外。但这两个多月,看到他精力如此充沛,国内国外推了那么多事,社交媒体上发了那么多内容,始终沉浸在“让美国再次伟大”的行动状态中,我觉得也要跳出既有的思维框架,仔细思考其底层行为逻辑。

我的看法是,言行不堪的特朗普,很可能是一个清醒的美国领导人,是美国在这个时点上所需的变革者。如果你用世界秩序的维护者、民主的推动者等标准给他期望,那毫不现实。他是带着对美国自身问题的危机感进行变革的,对内对外都要变。外界习以为常的关于全球治理、秩序、价值观、美国和世界的关系等基本范式,在他那里发生了重大变化。

先看国内。在国会联席会议向参众两院发表演讲时,特朗普说道:“近100年来,联邦官僚机构不断膨胀,直至压垮了我们的自由,使我们的赤字激增,从各个方面抑制了美国的发展潜力。这个由开拓者和冒险家建立的国家,如今却淹没在数百万页的规章制度和债务之中。本应在10天内获批的事项,现在要花10 年、15年,甚至20年,最后还可能被驳回。”

所以,他上任伊始就“立即冻结了所有联邦政府的招聘,冻结了所有新的联邦法规,还冻结了所有对外援助”,希望“我的政府将从这个不负责任的官僚机构手中夺回权力”,而任何抵制这一变革的联邦官僚都将立即被免职。

再看国外。特朗普一直把美国的问题归咎于在外部吃了亏,在现有国际秩序下吃了亏,他要努力让美国不再吃亏。用他的话说就是:“几十年来,地球上几乎每个国家都在占我们的便宜,我们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所以他要打击非法移民,强化边境安全,对所有贸易伙伴升级关税贸易战,搞“对等关税”;

他退出了《巴黎协定》,因为“这个协定让我们花费数万亿美元,而其他国家却不用掏钱”;他也退出了“腐败的世界卫生组织”以及“反美的联合国人权理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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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特朗普对当“世界领导人”并无多少兴趣。凡是需要美国真金白银去维护的价值,不管叫“集体防御”“国际正义”还是“世界霸主”,他都要算算账,不划算就甩掉。美国的利益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某件事看起来对美国有好处,比如“买下”格陵兰岛,他才会考虑。他最在乎的定位是“美国最伟大的总统”。

上任仅仅43天,他就在国会殿堂上宣布:“我们在43天内取得的成就,比大多数政府在4年、8年里取得的还要多,而我们才刚刚开始很多人都说,我们总统任期的第一个月,是我们国家历史上最成功的一个月,很多人都这么认为。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你们知道排在第二位的是谁吗?是乔治·华盛顿。”

特朗普看中国

作为一个以解决美国自身问题为主要导向、以“让美国再次伟大”为愿景的领导人,特朗普时不时就把中国作为参照物。

2024年8月12日(当地时间,下同),他在社交媒体上接受马斯克采访时表示:“中国的子弹头列车(高铁动车)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舒适得令人难以置信,而我们国家却没有类似的东西,甚至连接近的都没有。”

2024年10月15日,他在芝加哥经济俱乐部接受彭博社采访时说:“他们说中国是第三世界国家,但我们也是第三世界国家啊,你去看看底特律,再看看我们的其他城市,我们其实才是发展中国家。”“我们需要建设的地方比中国多得多了。我们远远落后于中国,你看看我们的城市都成什么了。”

2025年2月7日,他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表示,在40个国家的教育排名中,美国教育倒数第一,而人均教育成本却排名第一,“中国在教育方面就做得很好,再看看我们,我们每个学生的人均教育成本比他们多得多”。

看特朗普谈中国的一些视频,你会发现,记者问的是美国的问题,他回答时会主动拿中国做比照。与拜登政府的对华态度相比,特朗普更务实、更清醒,也更聚焦于经济。例如,在100分钟的国会演讲中,他7次提到中国,一处都没有涉及政治和意识形态,都是关税、投资等经济议题。

不能指望美国会改变将中国作为“战略竞争对手”的定位。2月21日特朗普签发的《美国优先投资政策》总统备忘录提出,发起针对中国强迫技术转让、不公平许可及知识产权政策的301条款调查,严格审查中国(包括香港和澳门)等外国对手触碰美国的关键技术和资产。该备忘录还歪曲说“中国企业还通过在美股上市、游说基金公司、吸引投资等方式,从美国市场拿到大量资金,间接支持中国的军事发展”。这种对中国的认识与态度是有延续性的,很难改变。

但在签发备忘录后,特朗普又在内阁会议上表示,希望中国赴美投资。他说:“我看到有很多说法,声称我们不希望中国进入这个国家,那是不对的,我们希望他们到美国投资,那是好的,有很多资金进来。我们也会投资中国,我们会和中国合作,我们和中国的关系将非常好但他们无法占我们的便宜。”

这又表明,美国并不打算割断和中国的经济联系,只是增加了很多限定性。

回顾15世纪地理大发现和新航路开辟后人类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史,该崛起的国家终会崛起,再打压也抑制不住。这个过程不可能风平浪静,对传统霸主和新生力量都是挑战和考验,都要过几道坎。有实力方面的坎、认知方面的坎、心理方面的坎、战略层面的坎、具体博弈层面的坎、国际关系和秩序调整的坎,最终达到新的均衡与合作。处理得好,形成均衡的代价少一点,于双方、于世界的阵痛少一点;处理得不好,也可能是极大的冲突、动荡甚至战争。

既然竞争和冲突不可避免,将其更多限制在经济范畴,而不是全面对抗,愈演愈烈,总是好事。

如何评价特朗普?

如何评价特朗普之变?其实4年后评价才是合适的时间,我对答案持开放性态度。

正如美国第44任总统奥巴马曾说的,“美中任何一方的成功都攸关对方的利益。美国欢迎一个稳定、和平、繁荣的中国崛起,并在世界事务中发挥负责任的作用”,现在,我也希望特朗普的变革能让美国再次伟大。一个仍有超强实力和军力的美国,如果真的走向衰退、混乱和极化,对世界绝不是福音。

在我看来,美国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个霸主,之后天下无霸。在力量多极化尤其是中国崛起的背景下,再没有谁有条件独霸世界。谁想过多、过深地介入各国事务,都要特别小心地计算成本和后果。至于世界会不会因此变得更稳定繁荣,那是另一个命题,不过,我们希望如此!

对特朗普之变,我大致有如下判断:

1.旧秩序、旧体系(现

有国际体系)正在动摇,新秩序、新体系尚不明朗。世界会不会重回丛林法则,还是在人类共同的挑战面前,仍能保持基本共识,携手并进,还有待观察。

2.由于国家力量、国家自我认知的变化,任何一种世界秩序都会变化。今天美国主动“退群、背盟”的事实说明,做好自己的事,比管别人的事重要。自强者才能恒强。

3.特朗普看到了美国的问题,他并不遮掩而选择变革,是一个有勇气的人。是变革成功重振美国,还是在一场“大革命”后变得更糟,这是美国人民才能决定的事。美国有极强的自我调整能力,但日益的分化也让任何变革都不容易。

4.特朗普也看到了世界的很多问题,他的基本态度是“美国优先”这一“光荣的孤立主义”,为此希望世界太平一点,让美国的付出少一点,而生意机会多一点。他基于美国的利益和成本考虑看世界,而不是基于世界的需要看美国。借用托马斯·弗里德曼的评论,“他从未有条理地论述过当今世界的重大趋势,以及如何让美国顺应这一趋势,从而在21世纪蓬勃发展”。

我相信特朗普能解决一些问题,但如果沿用那种简单化的孤立主义,很多问题也还是解决不了。

就经济而言,特朗普“不再吃亏”的思维贏得了广泛民意,但不少做法可能事与愿违。在拜登时代曾任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的布赖恩·迪斯最近在一篇文章中说,长期增长和提升美国人生活质量的能力,取决于它能否大规模建设,而特朗普政府所追求的经济政策可能阻碍建设热潮:关税推高了建筑和制造材料的成本,政治及经济不确定性限制了投资,大规模减税进一步扩大赤字并推高借贷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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