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精灵
作者: 祖克慰奇鸟蜡嘴雀
蜡嘴雀,一种普通的小鸟。我常常忽略它们的存在,很多年,我对它们视而不见,总觉得,像山雀一样的蜡嘴雀,太过于平淡。走在山野里,它们冷不丁地出现在你的视野里,但是,它们大众化的羽色,很难吸引你多看一眼。我就是这样,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它姓甚名谁?
确实,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名字。在我们老家,它们有个土里土气的名字——黄蜡嘴,是老家人为了叫着顺口,根据它们身体的某一特征随便起的。不过,名字还挺贴切的。
蜡嘴雀其实是很有名气的鸟,而且在宋朝,就走进了达官贵人富丽堂皇的府邸。闲暇时,他们会围着它转,轻轻地抚摸它,深情地凝视它,开心地挑逗它,精心地喂养它。它叫一声,主人觉得悦耳动听;它歪歪头,主人说它装憨卖萌;它眨眨眼,主人说它是精灵古怪会递眼色;它不想吃食,主人说这家伙脾气大怄气呢!在主人眼里,它是家庭重要的一员,它是乖巧玲珑的宝贝,它是令人捧腹的开心果,被宠上天的。
说蜡嘴雀是名鸟,它还真是名鸟;说很多人喜欢它,也真有许多人喜欢它。五代十国时期的大画家黄筌,在他的《珍禽图》中,留下了蜡嘴雀憨厚的模样。明代著名画家沈周画过一图《蜡嘴》,乾隆皇帝还题诗一首:“黄嘴乌毛羽,翩翔阶杏红。禽经传画本,桑鳸佐蚕功。活脱出形色,飘飖谢雨风。不因能戏舞,安得入樊笼。”画过蜡嘴雀的当然不止黄筌和沈周,作诗的也不止乾隆皇帝一人,多了去了。
我一直没弄明白,蜡嘴雀,一种普通的鸟,是依靠什么魅力,赢得了人们的喜爱。论长相,它和普通的麻雀、山雀没有多少区别;论叫声,它的音节单调,与百灵、画眉相比,少了些婉转;论羽色,它没有黄鹂、蓝鹊的娇娆与艳丽。也许,蜡嘴雀的美,就在于端庄、质朴、憨厚和简约,这可能是唯一的理由。
确实,蜡嘴雀很普通。雄鸟上身自头部至尾部依次为蓝黑色、浅灰色、淡褐色、灰白色;下身自喉胸部分别为浅灰色、白色。雌鸟有一个较为显著的特点,眼睛像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球,嘴巴像是用蜡油做的。它的头和身体都是灰色的,尾巴黑白相间,翅膀黄色,其他部位体色和雄鸟相似。如果给蜡嘴雀的羽色一个笼统的描述,应该是像黑色不是黑色,像灰色不是灰色,像白色不是白色,像褐色不是褐色,灰不溜秋才是它们的色彩。
蜡嘴雀是树栖鸟,看到它们时,总是在树上。山地平原,乡村公园,只要有树,它们就有可能出现。很多时候,它们是一只,在树上蹲着;有时是两只,也在树上蹲着;还有时是三五只、十几只结成小群,还在树枝上蹲着。这是一种很活跃的鸟,常在两棵树间跳跃不停,蹲上几十秒钟就要换地方,你很难看到它们在树枝上久立不动。它们似乎没有安全感,生性多疑,用不停的跳跃规避潜在的风险,阻止猎食者的偷袭。
我总觉得,蜡嘴雀是一种孤独的鸟。走在山野里,你看到的蜡嘴雀,总是一只鸟孤零零蹲在树枝上。但你说它孤独,它又玩得很开心,不停地蹦呀跳呀,偶尔叫两声,你根本看不出它的孤独。我也多次看到过两只鸟在一起,并不像其他的鸟,相依相伴,亦步亦趋。它们各玩各的,一只在这棵树上跳,另一只在那棵树上蹦,像两只陌路的鸟,谁也不搭理谁。如果你能看到两只蜡嘴雀肩并肩蹲着,或者面对面蹲在树枝上,那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但是,有些事情总是出乎意料。我曾看到一个摄影人拍摄的一幅照片,两只蜡嘴雀面对面蹲在树枝上,嘴对着嘴,紧紧地咬合在一起,温馨的场景,令人感动。记得那上面文字介绍说是接吻,但我看图片,感觉是一只鸟给另一只鸟喂食,隐隐约约,看到一粒红色浆果的影子。后来想想,能给同伴喂食,跟接吻又有什么差别?
当然,成群的蜡嘴雀也并不罕见。“呼啦啦”飞来的一群蜡嘴雀,“呼啦啦”落在树枝上,然后四散开来,这棵树上一只,那棵树上一只,三五只落在一棵树上,基本是没有的。我观察多年,几乎没有看到多只鸟落在一棵树上。也可能有,我没有看到。不过,它们离开时,是成群飞走的,没有看到一群鸟把一只鸟落下不管,它们的集体观念还是很强的。不像麻雀,来时一大群,走时各顾各,有的飞走了,有的还在地上溜达。
因为受宠,在人们的观念里,蜡嘴雀是一种叫声优美的鸟。民间有“蜡嘴儿开声,气死百灵”的俗语,意思是蜡嘴雀轻易不叫,一旦开叫,百灵听后,气个半死。但在我看来,蜡嘴雀的叫声并不动听。尤其是黑头蜡嘴雀,鸣声单调,有时听起来像“嘎嘎嘎”,有时听着像“咔咔咔”,声音清脆,带点儿钢音,怎么听也没百灵鸟的鸣声婉转悠扬。我在云南时,它们的叫声却变了个样,像妹儿在深情地呼唤哥哥,“哥啊哥啊哥啊”地叫,声音尖细响亮,有点儿急切。如果你没有看到鸟,你根本无法想到,鸣叫声来自蜡嘴雀。
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蜡嘴雀是老北京人最喜欢饲养的宠物鸟,叫蜡嘴儿。经过对其训练,可以让它在手中吃食、叼硬币、识字等,这是养鸟人的一大乐趣,喜欢的人不在少数。
老北京人玩蜡嘴雀,玩出了很多名堂,其中一种玩法叫打蛋儿,属于高难动作。啥叫打蛋儿?就是驯鸟人擎鸟在手,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骨头磨成的小圆球,先把骨球抛向天空,再把雀儿抛向天空,雀儿会精准地叼住骨球,然后放回鸟把式手里,这个过程就叫打蛋儿。
蜡嘴儿也就一野雀,哪来这般本事?当然是驯出来的。驯鸟也是个技术活,过程很复杂。首先是选鸟,选身体健康的,羽毛齐全的,嘴巴宽大稍弯的;其次是驯鸟上架,让鸟形成习惯,站在鸟架上;接下来是叫远儿,把拴鸟绳放长或者去掉拴鸟绳,能在几米外把鸟叫到你手中取食。训练叫远儿就是先饿后喂,让鸟处于饥饿状态,等饿急了,再赏点食物;然后是换食儿,把麻籽和骨球一起喂给蜡嘴儿,让它分辨食物与骨球,反复训练,熟练后,先给骨球,它就会自觉地把骨球放到主人手里。最后就是打蛋儿,前面几步练好后,开始打蛋儿,主人将小骨球儿抛起来,让蜡嘴儿接,先易后难,等蜡嘴儿把一系列高难动作熟悉了,训练完毕。
终于明白,蜡嘴雀为什么讨人喜欢。人们喜欢蜡嘴雀,不是因为羽色,也不是因为鸣叫,而是喜欢它的聪明。人们在调教时,享受征服过程带来的刺激;在调教成功后,享受胜利的喜悦;在雀鸟表演时,享受欣赏带来的快感。想想也是,一只鸟能给人们带来这么多乐趣,怎么能不讨人喜欢呢?
我们南阳,也有人养蜡嘴雀。我曾在前年春天,在一个早晨,沿着滨河路散步。在南阳湿地公园,看到一个老先生,在河边晨练,他旁边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挂着一个鸟笼子,里面装着两只鸟。我好奇,就走下公路,来到鸟笼子边,是两只蜡嘴雀。我走过去,想逗逗它们,手刚触碰到鸟笼子,一只蜡嘴雀扑过来就是一口。这家伙,够野性了,我想。还好,鸟笼子小,它施展不开身手,叨偏了,一口叨在鸟笼子上。
我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伸进笼子里拨弄鸟。老先生看到我折腾他的鸟,快速跑过来,大声说:“别动它,这鸟娇贵着呢,现在买都买不来。”
蜡嘴雀确实有点儿娇贵,但娇贵却不娇嫩。黑头蜡嘴雀的适应能力很强,国内大部分地区,都有它们的身影。蜡嘴雀的适应能力,来自它们坚硬的喙。蜡嘴雀的食物主要是植物种子,尤其喜欢坚果,很多果实,哪怕有着坚硬的壳,对蜡嘴雀来说也并非难事,它们很容易将果实啄碎,取出果仁。因此,蜡嘴雀还有一个名字:铁嘴蜡子。
蜡嘴雀的嘴巴短粗,尖锐,咬合力很强,既强壮有力,又锋利灵巧,很多高难度的取食工作,就靠一张嘴巴。它们喜欢带壳的食物,比如它们采食向日葵,就攀爬在向日葵的花盘上,用尖利的喙拔出葵花籽,在“咔吧咔吧”声中,葵花籽的外壳纷纷掉落,而籽仁早被吞进肚子里。它们采食农田里的各类谷物,含在嘴里转几圈,很快就把谷物的外壳过滤出来,功夫十分了得。如果你吃过葡萄,你就知道,它们是怎么去除食物的外壳的,就像我们吃葡萄吐葡萄皮那么简单。
近年来,感觉蜡嘴雀明显少了,还记得滨河路湿地公园养鸟老先生说的话吗?他说:这鸟稀少着呢,娇贵。他说这话与我的观察是一样的,蜡嘴雀,确实不常见。
2023年春秋,我先后两次去宝天曼国家森林公园,寻找它们的踪迹。第一次是在春夏之交,在朋友李小军的带领下,进入宝天大峡谷,转了一个圈,鸟很多,但没有看到蜡嘴雀。第二次是深秋,正是蜡嘴雀迁徙的时节,还是李小军带路,在宝天大峡谷对面的山坡上转了两天,看到了两次。去的当天上午看到两只,在山沟里的小溪边喝水,停留时间大约五六分钟。第二天是在山脚下一块花生地里,有五六只蜡嘴雀在觅食,但没看到它们进食的过程,也可能是在溜达,这是我看到的为数不多的小群蜡嘴雀在地面活动。
回去的路上,我问李小军:“现在有没有人捕捉蜡嘴雀?”小军说:“现在年轻人都出去打工,随便干一天,一二百块钱。逮鸟,是要坐牢的,这种钱不敢挣。”
是的,这几年确实没人捕鸟了。以前,我回老家,经常看到有人在山野里、果园里张网捕鸟,凡是大一点的鸟,比如斑鸠、鹌鹑、野鸭,都是他们猎捕的目标。我们单位院子前后的林子里,也经常可以看到粘鸟网,最多的一天,我剪过五六张粘鸟网。四五年了,我们单位的林子里,再也没有看到粘鸟网。老家的捕鸟人,也消失无影无踪。
从粘鸟网的消失,我看到了明天。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当你走在大地上,当你在不经意间,一只鸟从空中缓缓而下,轻轻地落在你的肩膀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那将是一幅多么美妙的画面啊!
我期待着……
朴素的燕雀
年少在乡村时,我喜欢在山野里游荡。那时贫穷,家徒四壁,只有布满蛛网的墙。家太寂寞,没有电影,没有图书,只有迷离的目光充满渴望。寂寞的日子,总是按捺不住出去走走的冲动。迈出家门,就是山坡,我在山坡上闲逛,没有目的。在乡村,只有山,才能拴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只有山,才是乡村孩子理想的游乐场。
我就在那时喜欢上了山中的树木花草,喜欢上了山上的鸟;我就在那时,认识了燕雀,认识了各种各样的鸟。我在鸟声中,度过了孤独的童年少年。
燕雀,它们不是那种美艳的鸟,尽管它们不丑。但我始终觉得,它们的身上,少了一些华贵的质感。它们是属于乡村的,属于山野的,带着一种泥土的气息。
确实,它们没有艳丽的羽毛,从头到背,是灰黑色的羽毛,背部有少许的黄色至胸腹,尾巴上黑下白。自颏至胸羽毛杏黄,腹部至尾下羽毛白色泛着微黄。雌雄鸟基本相似,但雌鸟背部褐色的羽毛上布满黑色斑点。如果就颜色来说,黑、灰、白、黄、褐五色,也算得上色彩缤纷。但燕雀的羽毛色彩整体偏于暗淡,缺少光泽,是一种很朴素的鸟。
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随着季节的变化,燕雀的羽毛颜色也在不断地变化着。其他的鸟,是不是也和燕雀一样,羽毛会随着季节发生改变,我还未发现。但燕雀的羽毛颜色确实是在不断地改变。夏天,燕雀的背部、头顶和脑后依旧是黑色,但与春天不同的是,此时它们的羽毛会发出蓝色金属光泽,腹部则呈现白色,喉咙和胸部呈橙黄色,尾巴上还带有浅色的斑纹。冬天,它们的头顶是深褐色,胸前的颜色由杏黄变成橙红,翅膀上的羽毛也变成了红棕色。夏秋,是燕雀最美的季节。
在乡村,农人对燕雀有点儿排斥,收获季节,它们喜欢成群结队,成百上千啄食农人的庄稼。水稻、玉米、高粱等农作物和农人种植的水果成为它们觅食重点,对农业有一定的危害。但燕雀并不完全是害鸟,很多时候,它们生活在树林中,捕捉昆虫。对于林业来说,燕雀又称得上是益鸟。
燕雀是不是危害庄稼,我还真有点儿说不清楚。我在老家时,看到过几十只结群的燕雀在庄稼地里觅食。有一年水稻成熟的季节,我去南沟为稻田排水,看到近百只燕雀在稻田里觅食,还未靠近,那群燕雀便哗啦啦飞得了无踪影。燕雀到底是吃的害虫,还是吃的稻谷,我没看清。记得稻田里的害虫很多,有褐稻虱、白背稻虱、卷叶螟、粘虫、稻螟蛉等害虫,水稻成熟时节,田里的害虫上蹿下跳,蛾子飞来飞去。我想,那么多美味不吃,去吃几粒稻谷,燕雀不就成了傻鸟吗?
但燕雀吃高粱米是真的,我见过。在我们家乡,很多农户每年总要种点高粱。种高粱,主要是实用。高粱米可以吃,也可作饲料;高粱秆用来织成箔,盖房可以用,圈粮食也可以用;高粱穗去粒后,扎成刷子刷锅用。在农村,高粱全身是宝。高粱成熟季节,燕雀来了,它们蹲在高粱穗上,任凭高粱穗随风摇摆,它们紧紧地抓住高粱穗,啄食红色的高粱米。农民有时也去轰撵,但轰撵过后,前脚刚走,燕雀后脚就来,赶不走打不退,农民对燕雀无可奈何。好在也吃不了多少,农民也就没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