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之声
作者: 王彦明钟摆
我当然看到了风,看到了河流,看到老鼠进了洞,看到消 失于火焰,看到你渐渐模糊的影子,看到逐渐老去的秋风,盈缺 不定的月亮……
我当然看到了爱和磨损,看到了拥抱与分别,看到了左与右, 进与退……这自相折磨的矛与盾啊——
还有割裂的光,落下的灰尘,猫一样窥视的眼神——
还有奔跑的骏马,像山间雾气,忽而为鸟,忽而为鱼——
还有蓝田美玉生出暖烟,塞翁的马驹刚刚回槽——
少女在月下清洗陶罐,太阳神在岩石上画下自己的肖像——
太阳东升西落,倦鸟归巢——
当然,不是只有沉默,而是恍兮惚兮,每次倾心地歌唱,都能到达意中人的耳朵吗?
冷峻何尝不是一种热度?
核桃
这世界有多么顽固,你就有多么孤独。所有拥挤带来的错觉,都是高枝上的浅薄。同时这种会错意的尴尬,总是不经意地出现——从毛绒绒地拒绝,到这壁垒森严地迎合——都是在锤凿斧劈中,慢慢露出本心。
这乡野的风啊,多么坚硬,你就多么软弱。河流的尽头,就是掉落的命运,像一枚枚大地上的棋子,贴着野草和落叶。从青涩到干枯,是一层层褪去时光的刺毛,是步步为营,是瓜熟蒂落——是一只手安抚着晚风。
所有的啮咬与吞噬,都是一种彼此地深人,冰冷里含着温情。
这一次的深入,像是火舌进入了洞穴;山石断裂,那个洞天,然中开。
是走失的驴子,还是沉默的海?那些褶皱和纹理,是生命丢不掉的胎记,是永恒的乡愁。那些迷失了季节的植物和走错了方向的马匹,它们在渐行渐远。只有你,在黑色的沉默里,突然爆裂,露出一颗本心。
雨后
似乎所有的光亮和泥泞,都结伴而行。而飞翔的鸽子,还有干净的翅羽。
擦亮了日光、星光和我们的眼晴,绿色凝结成碧,成海,从高处倾泻而下。这静默的瀑布啊,落差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雨。
屋檐下的燕子,抖落一身的潮气,飞向了旷野;雨还在滴,滴在岁月磨蚀的砖石之上,青苔在近处栖身。
蓄满了水的铁罐,已经安静,在雨中,它曾是世界的中心。漩涡正在消失。
黄狗从门外跑回,母亲此时戴好了斗笠。
跳脱
我们习惯于向远方、童年、梦境和幻想世界,伸出乞援之手,寻觅一个舒缓身心的空间。似乎打开一扇窗子,把头探向那里,就可以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感知此在世界已经消失的暖意。
长时间的惯性前行,往往伴随着跳脱的念头,像一次火车离轨,进入另外一个轨道。我们读书、听音乐、看电影、跑步……暂避了当下的厌倦,以一种飞升般的体验,给生活一口蜜,给世界镀上一层光彩。
有一次,在山里,感觉恍若隔世,仿佛到了桃源深处。溪水的尽头是一座寺庙,庙里养了三只孔雀,小和尚担水归来,匆匆进了厨房。此后,每次倦怠之时,似乎就回到了那里,溪水潺潺,雄孔雀绽放雀尾,小和尚还在憨厚地笑……
账单
似乎混杂了太多的烟火气息,每一次打开,都是日暮和黄昏的体验,仿佛燃烧,最后都成灰,而在这个消逝的过程里,意义曾经清晰可见。甚至我们都感觉不到落日余的温存,就在一次诀别中,送走了那些数字和数字后面的盘算与消耗。
墨绿色的邮箱,就是一个小小的窗口,传递着日光和风,以及磨损的光阴。唯有这机打的文字,打开之前,都是新鲜浓重的,是链条中紧咬牙关的一环。那些跳跃的音节、曼妙的姿态,都只能在生活里逐一被恢复。恢复成火焰的姿容、野草的气息和流水留下的痕迹。
所有的数字都是一道谜题,同时也是凹进去的洞穴 ——进入和退出,都是一次风雪之中的虚构。那些树木和野兽,在白雪覆盖下,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在悄寂的回声里,显出永恒的孤独。
那些废弃的,像闲置的鸽子窝,丧失了动力的水泵,慢慢就落满灰尘,在新一次的抵近中慢慢消失;在下次到来时,会随着节律进行伸缩与拓展。还有一些,会以另外一种简约的形式复活。
滴水之声
像是从深渊而来,又奔向深渊而去……
在所有的黏连之处,似乎都挂住了瞬间;然后凝结成珠,成为更为硕大的星斗,在黑暗里忽闪着眼晴,沿着管道坠落。还可能是不睡的水流,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在奔向大海的路上。
这是深夜的歌者,春天的不死之音。
这是混乱的秩序,丢失的方寸。
这是我们寻找的宁静、顺的丝线、掉落于地面的棋子………也是我们命途多外的自鸣钟,发条紧紧的;还是我们沉默时的喧闹,孤寂里的疼痛。每一次缝合,都残存着裂缝;所有的汇聚,都是一次新的分裂。
细密的管道,广阔的田野,我们童年的下雨天,那渐渐失去新意的目光和我们体内涌动汨汨之声的血管,都贮存着那不停变换节奏的韵律,像极了黄昏里母亲的召唤,潮起潮落,此起彼伏;像极了生命的咏叹调,生哀死痛,断断续续;像极了我们丢弃的破鞋子,它会不会被另一个人捡拾去?
这当然是一种小小的风浪,那悄悄寂寂,那永不消失,那婉转低回,那明明灭灭,是初冬的雾气,明日的朝阳,杜鹃的悲歌和荒野里的磷火。只是那个不曾回头的少年,已饱含沧桑,懂得寒冬的萧瑟和风吹篱笆的小小颤音。
这蓄积与消逝的承接啊,在轮回的符咒里,像某些胎记一样,是一生的不渝。消逝,都烙入了骨头里,成为暗黑的墨迹和鲜红的印痕。
我们要什么样的节律,又追寻什么样的速度?
这一生里,我们都在奔波,小心地避让,尽力守住记忆的果实,贮存生命的粮食,那么近,又那么远,抵近而后离开,像一滴孤独的水,注目着大海,进入自己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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