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藓手稿 (外二章)
作者: 余罗石阶被雨水蚀成青铜色,雾正从千足虫的甲壳间渗出。苔藓在凹陷处撰写遗忘的年份,每个笔画都裹着露水的包浆。我数到第30片坠落的银杏,忽然,听见整座山在褪鳞——那些剥落的绿正沿着溪流迁徙,往更深的褶皱里游去。
道观飞檐垂着冰棱编成的璎珞,褪色的朱漆在廊柱上皴裂出星图,仿佛某位仙人掷落的签文正在显影。香炉里未燃尽的祈愿结成钟乳,而蜘蛛在经卷蛀孔间织就新的卦象。敲钟人早已化作铜锈,余音却在柏树年轮里凝固成琥珀。
当我在洗鹤池遇见自己的倒影,它正用涟漪临摹云的行迹。直到游鱼衔走最后一笔淡墨,那些被水草捆缚的传说缓缓下沉时,气泡里还浮着碎瓷般的往事。石桥的脊背被岁月压得更弯了,青苔在拱券处缝补着光的裂纹。
黄昏时,山岚开始誉抄《黄庭经》,松针是悬停的毛笔,蘸着暮色在虚空书写。苔痕漫过残碑的伤口,将篆刻的疼痛翻译成蕨类的语言。风,掀动经幡的页码,露出夹在褶皱里的半唐时蝉鸣。
直到星辰在道观的瓦当上播种,我仍坐在褪色的门槛。夜色正用露水修补破碎的瓷,而整座后山蜷缩成宣纸的褶皱。某个瞬间,我听见青城在月光里褪壳的声音——千万片剥落的幽绿中,我们皆是正在风化的注脚。
青铜器皿里的光
子时,盐都的脊骨开始结晶。青铜器皿中溢出的光正沿着釜溪河生长,在川南丘陵的褶皱处凝结成霜。我目睹24万片青瓷龙鳞在雾中翁动,每片釉彩都着工匠的指纹,像琥珀裹住前朝的萤火。
竹骨在火焰中弯折成银河的弧度。那些用蚕茧熬煮宣纸的老人,指尖还残留着北宋灯市的铜绿。他们用银簪挑破纸胎,让光从蜀绣的针脚渗出来,恍若盐井深处未凝固的液态星辰。纸鸢驮着光纤游过时,恐龙的肋骨正在地层下泛出磷光。
我们以光为针,将易逝的时辰缝入永恒的绸缎。霓虹蚕蛹在钢架上羽化,玻璃吹制的月亮沉人卤水池。某个孩童松开手,孔明灯便带着盐工的汗粒升向寒武纪的星图——那些被硅化木记住的古老光源,此刻正穿透彩绸的肌肤,在恐龙脊柱的化石里重新流淌。
守灯人擦拭着珐琅灯罩,釉下藏着三叠纪的潮汐。当光纤藤蔓爬上钢结构,我看见青铜神树在盐卤中舒展枝丫。所有熄灭的都将在瞳孔深处复燃:盐场铁锅里的碎银,人氏指尖的余温,以及那些被竹割裂又重新聚拢的晨昏。
青城山苔藓备忘录
青城山在苔藓里数着时间,钟声在松针上结晶。某片云忽然停驻,成为山峦未寄出的信。
流水搬运着光的碎片,当苔痕漫过石碑时,所有的名字都开始迁徙。只剩蝉蜕,悬在虚空里。
爬上山巅,俯瞰。古树把影子折叠成经卷,雨滴穿过雾的指纹。在幽潭深处,我遇见无数个自己——
有的正发芽,有的已石化。
暮色缝合了所有裂隙,而风仍在丈量松涛与心跳的距离。此刻,整座山都是悬而未决的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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