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一声信天游

唱

一个人了才唱

分开了才唱

转过身才唱

走远了还在唱

睡不着了唱

想得不行了唱

端起碗放下碗都要唱

被狗咬了也要唱

挨了打也要唱

骑着毛驴唱

抱着烟囱唱

躲在墙背后唱

倒在麦草垛里唱

在老虎背上怎么唱？

在云朵上怎么唱？

在针尖上怎么唱？

跳进黄河里唱

撞到南墙上唱

流着泪唱流着血唱

把棺材板拍烂了唱

唱了上去

这个一条道走到黑

从不回头的人

这个爱过蓝花花

就是爱过天下的人

这个小米汤冲荡喉咙

把土豆的心脏

举过头顶的人

不要奇怪，哪里来的

这么高的音

这么大的肺活量

唱得风大雨大

唱得地动山摇

再唱下去，就顶破天了

一腔子的火药

还是挣脱了火焰

还是唱了上去

山那么高，云朵那么高

还是唱了上去

身边是天上来的黄河

在滔滔的壶口唱

脚下是起伏的黄土

拿一条命唱，拿一辈子唱

这个窑洞里出生

向着远方挥舞炊烟的人

这个听着信天游

唱着信天游长大的人

这个把村庄抱在怀里

和弯下腰又挺起腰的庄稼

同名同姓的人

不论唱得多高

都能提着一口气

一直保持下去

都唱得从容有力

唱得百折千回

换了江山

回 响

留下一首歌

留下《黄河船夫曲》《赶牲灵》

留下《东山上点灯西山上明》

这个船工，这个脚夫，这个放羊的

这些一脸土色的汉子

这些下苦的人

取下羊肚子毛巾

吹灭夜里的灯

被风雪和杂草掩埋

再也不见踪影

在打过来的浪头上，在土路的尽头

在煤井的深处

又能一一看清

这热血，这手上裂开的口子

这针扎一样的爱

越是在乎的离得越远

绵绵不断的人世

天荒地老的黄土大山

拿出来的是什么？

能摊开的有什么？

即便一无所有，也要把嘴张开

一曲命里的挣扎

一曲命里的信天游

走过岁月的坡坎和门洞

在黄河的岸边站定

一辈子太长了

丢下生死的累赘

又提着盛米汤的瓦罐归来

还是那个音调，还是那个长短

一声一声，唱了一嗓子

又唱了一嗓子

歌 样

窗花有窗花的样

鞋有鞋的样

同一首信天游，一个人唱

和另一个人唱

各有各的样

都能唱到心里去

唱到梦里去

歌唱爱情的一首歌

我听到过不下六个版本

有的个别字句上有出入

有的曲调上略有不同

我加入进来，就是第七个

都是原声，都是原唱

人有人的样，爱有爱的样

每一样都不多余

迷宫一样，万花山一样

在陕北的大山里回荡

鲜活，大胆，敞亮

都能让一个人忘了疼

让一个人死去活来

在远远的山路上

远远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