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雪有关的疑问
作者： 胡胡雪啊，我从未虚构过你
每一朵雪花都是真实的存在
寒冷降临，雪正在
抚平土地冻裂的伤口
一场雪，染白了冬夜
染白了鸟巢和几片残叶
雪终将要掩埋掉这一切
连同有名有姓的峪梁山
和他的孩子
写下消逝的老院子
烟囱和门闩
写下邻家早夭的孩子
父亲和耳聋眼花的爷爷
他们都曾在某个寒夜身披雪衣
然后，写下黎明
和那些散落在人间的阳光
十几年了，心头的雪从未消融
我试图澄清一场雪的降临
从漫长的冬夜开始
黎明，鸡叫，雪落
我一直在叙述这些
从一个冬天到另一个冬天
我在一场又一场雪中寻找温暖
冬天是一块透明的冰
寒冷，凝重，且孤独
我陈述过的事物依然泛着生命之光
在一场雪中瞭望天堂
那里，一片洁白
一湾荒草
寒冷仍然禁锢着那片土地
那些苍老的草仍在风中摇摆着
有多少夙愿装在这一望无际的田野
胡家老汉没有挨过这个漫长的冬天
此刻，他已和那些荒草站在一起
那个幽静的湾，多了一份孤独
那些孤独，长成潦草的样子
他们是父亲，是祖父
无数个人的影子在草丛中晃动
他们和那些弱不禁风的荒草一样
这冬天，是今生，也是来世
一场雪
从腊月的一场雪说起吧
它无声地来，又无声地走了
就像某人的一生，没说过一句话
他走时，没有人看见
可峪梁山呼啸的寒风看见了
冻结的石沟河也看见了
厚厚的雪覆盖了他的一生
多少年了，腊月像一块封印
深深地烙在一场雪中
多冷的冬天啊
在一个又一个疾驰的黑夜
我满眶热泪
故乡瘦弱的弦月，拐了弯的炊烟
油灯下，祖母和她的针线笸箩
吆牛耕地的祖父和挥汗劳作的父亲
这一切，都已掉进时光的深渊
此刻，用同样的方式和他们告别
从远方飞出的流言蜚语
在寒冷的腊月，以冰雪的形式
向我飘来
今夜，我是被抛弃的孩子
我承认，故乡早已丢失
与雪有关的疑问
黑夜里，装着多少白雪
那些雪，落在峪梁山孤冷的肩头
像一条招魂的白绫在风中招展
村庄里，那些被召唤的人
一个接着一个离开
枯枝摇曳的响声划破夜空
雪白的雪，透过黑色的夜幕
缓缓落在人间
谁在那个山脊上隐没了他的姓氏
连同他走时的脚印一起抹掉
奶奶梦中看见过的天梯
接走了腿脚不好的胡家老汉
在一场恍惚的梦中
五爷头也不回上了峪梁山
这一切，都在有雪的冬天发生着
雪，正在化解一场寒冷
雪花盛开时，白色的梦和白色的村庄
在寒风中开始凝固
爷爷走了
我期盼着一场雪的来临
可那雪迟迟不肯降落
我惦念着那个村庄
惦念那个养我长大的老汉
雪啊，你何时降落在这场悲伤中
我的爷爷，就这样悄悄地走了
我等待着一场雪来覆盖村庄的疼痛
村庄到底有多疼痛啊
那些疼痛像一块又一块补丁
缝补在我心头
那黄土，那山梁，那些疯长的野草
还有那个一句话没说走了的老汉
在一场寒风落地时离我们而去
那些泪水已被这寒风结成了冰
此刻，我仍在期盼一场大雪
把那些丑陋的世事，全都埋在雪里
留下那个瘦弱的腿脚不好的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