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最是人间好时节

作者: 黄红旭

“小满三日望麦黄,小满十日满地黄。”小满一到,每一天、每个时辰都得紧张起来。

给麦地灌最后一次水,民间俗称“麦黄水”。松软的麦粒像饮了琼脂玉露,眼见着鼓了起来,好似要撑破麦皮。

一夜入夏。太阳一出来就刺眼睛,江汉平原一望无际的麦子像被施了魔法,一天比一天橙黄。

云雀在空中鸣唱,燕子在田间穿梭。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庄稼人摸一摸麦粒,剥出一粒麦子来,用手指一捻,黄色的外衣褪去,剩下一颗哑白的麦米。

母亲提前把各种农具拿出来清理干净。几把镰刀磨得锃亮锃亮,用起来才省时省力。

20世纪90年代,收割全靠人力。天气时好时坏,如若麦子熟透了没来得及收割,那只要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就会让半年的辛苦立马付之东流。浸透了雨水的麦子怎么也晒不干,生出麦芽儿是迟早的事。农谚云:“九成熟,十成收,十成收,一成丢。”麦子九分熟时,便要开始收割。

选择风和日丽的一天,母亲的娘家人经常“不请自来”。人多力量大,收割完这一家的就转移阵地,帮下一户。

天蒙蒙亮,麦子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割麦人都已经下地了。挥舞着镰刀,猫着腰一口气能割十几米,讲究的就是速度快、干净、茬低。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哪有这么多闲人?女人和大点的孩子都在割麦,小一点的也要捆麦子。送饭送水的活儿全落在外婆身上。不是好吃好喝的时候,能填饱肚子就行。没时间唠嗑,狼吞虎咽吃几口油饼,喝几口浓茶,又继续干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每个孩童都要做力所能及的活儿。就地取材,挑一些柔软的麦桔和野草交错着搓成草葽子,再把一摞摞麦子捆好立起来。

“唰唰”的割麦声整齐划一。连烟瘾较大的父亲和姨父都没有停下来抽支烟。每个人都卯足了马力往前走。

天气预报并不怎么准确,有时候明明是晴空万里,突然间就下起倾盆大雨。地里的人争分夺秒,跟时间赛跑,汗湿了衣衫也顾不得擦,直至一垛垛麦子被装上板车,方才舒一口气。

卖冰棍儿的来了。听到他悠长的吆喝,孩子们就心猿意马。冰棍儿一毛五,雪糕三毛钱。每一分钱都得来不易,有得吃就该知足。何况冰棍大,颜色有红有绿,自然是首选。靠着田头粗壮的白杨树乘凉,很是安逸,猛嗦几口,冰凉和香甜充盈整个口腔。时不时起一点风,那是大自然的馈赠。没有冰棍也不怕,黄瓜已经结满架。摘几根浸在池塘里洗洗,双手一掰就断,青皮白肉,清热解暑。早熟的甜瓜爬得到处都是。没有刀就用拳头捶两下,香甜的汁水胜过蜜茶。

小顽童们沉下不安分的心,提着篮子老老实实地在地里拾麦穗。大地的精华早已被麦子吸尽,田埂上只剩下干巴巴硬邦邦的土块。一不小心摔一跤,是要磕出血来的。跟着大人的脚步走,有样学样,绊倒的几率少了,捡到的麦子多了。

“冬种一粒麦,夏收万颗子”不是传说。不说大人们舂出来的麦粒,只说我们在田埂捡到的麦子,就有成千上万颗。每一粒成熟的麦子都是庄稼人的血汗!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拾来的麦穗可以舂好些米吃,落在地里尽便宜了虫子。

彩霞铺满半边天,麦田成了一张巨大的油画。热风拂过脸颊,每张脸都是黑黝黝、热辣辣的。硕大的白杨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蟋蟀跳来跳去,远远近近的房屋,升起了袅袅炊烟。

几辆板车来回运麦子。男人们拉着板车,一个个浑身上下像水洗过似的。女人和孩子们拾了一天麦子,腿也软了。

见我走路踉踉跄跄,父亲让我爬上板车,他拉我回家。

天是深蓝色,能漾出水来。月亮越升越高。我抓了一把麦秸,一阵猛吹,月亮也成了小麦色。不用手电筒,也能清晰辨认回家的路。

麦子运回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打麦子更考验体力和耐力。麦子被整齐地铺好,用连盖脱粒。父母亲站成一排,将连盖高高地举起,连盖随着手臂的舞动一前一后翻转。连盖着地,发出充满节奏感的“噼啪、噼啪”声。尘屑在空中飞舞,麦香的味道混合着土地的气息。

“去杂”是把夹杂着泥土的麦子放进箩筐,然后倒入吹谷风车,去掉残渣和干瘪的麦子。母亲摇动风车摇手,把风先扇出来,父亲把搁条放下几档,让麦子从车斗底板的出口滚落下来。有风助力,草屑杂碎从出风口飘走。饱满的麦粒有重量,从漏斗口垂直滚下,落进静候在漏斗口的箩筐。

尘土大,阳光又猛,父亲让母亲早些回家生火做饭,家务活儿总是轻松一些。母亲看出他的心思,不肯留他一人在晒场。父亲拗不过她,见她脸上沾了一些麦渣,拿了擦汗巾,轻轻拭去。父亲忙碌不停,母亲时不时舀一瓷缸绿茶,让他趁着喝水的功夫歇歇脚。

嫌脏怕累就不是农民的孩子。大人们日以继夜,我们也不好意思到处闲逛,每个人拎个小筲箕在晒场捡麦子。零散的麦子是家畜的“时令菜肴”。麦垛成了天然的弹簧床,干完活,小孩子们上蹿下跳,东躲西藏,鼻孔沾满灰尘,像从泥土中走出来,大人叫吃饭也听而不闻。

大麦用来舂米。终于等到麦子晒干,母亲舀出一些舂一舂,将新鲜的麦米与红豆、黑米、黑豆和花生熬煮在一起,放一块红糖,软糯香甜,这是最原汁原味的强身健体五谷粥。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经历了收割的辛苦,更能品尝出五谷粥的甘甜,每一粒米我们都要扒得干干净净。小麦用来磨面。收获的第一袋面粉,母亲分装好让我给外婆、姨父等亲戚送去。亲情在你来我往中又增进了一些。

一筐筐干净的麦子,是开年的第一份收成。

小满,开了个好头。

父母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有藏不住的笑意。他们吃了没有文化的苦,就想尽办法多挣钱,希望下一辈不要重复他们的人生。我们吃了务农的苦,也体会到坐在干净明亮的教室读书有多幸福。

一棵麦子的成长,孕育出很多道理。小满,是播种时的小期盼,是收获后的小满足,是继续耕耘的不停步。“小满”二字,值得用一生去品味。抓住时机,蓬勃生长。错过了,地,误一季,人,误一生。人生就是在播种、收割、播种中不断循环向前。

小满,不会一直驻足。一个时节结束,另一个时节同时开启。紧要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坚定地奔赴,未来,有的是希望。

(作者单位:广东湛江市教师发展中心)

责任编辑 成 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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