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温以丽 意悲而远
作者: 李静雯中图分类号:G633.33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3963(2025)04-0035-03
当代语文学科教育已经由开始的经典诵读模式向知识传授、能力训练模式过渡,继而向素养培养模式转变发展。正如当代著名教育家叶澜教授所强调的,教学应该从“知识传递”走向“生命价值的挖掘与提升”,要关注知识概念,更要重视其审美教育功用,引导学生形成灵活的思维方法,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念,提高其文学接受能力和民族文化认同感。根据新教材“多篇成课”的特点,“群文阅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运用好这种教学方式,能够很好地深化学生对于文本的理解。
每一个文本都是作者精心构筑的鲜活的生命世界,抽象的艺术构思最终转化为物质性的文本作品。《毛诗序》中直言:“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情感在内心被触动,必然会用语言表现出来。对于文学作品,我们不但要读懂其中的叙事性内容,更要探寻其思想价值,以此来拓宽自己的阅读视野、提升自身的人格境界。
何谓诗意?一言以蔽之,即对生活的热爱。可能现在的苦,也会变成以后的甜。在所处的人世间,我们的心灵本就是一方诗意的田野。在世界这个大舞台中,人们认识生命的漫长与短暂,体会命运馈赠的喜乐与哀伤,又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来书写生命的意义。
一、逝者如斯 时间的流逝
在我国的诗歌传统中,历来诗人都对“时间”这一概念格外关注。尤其是在秋冬之交万物凋零,这预示着一个生命循环的结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满天的落叶纷飞,自然而然地就会引发多愁善感的诗人对于时间流逝的感叹。
从《诗经》开始,我国几乎每个时代都有关于落叶的诗。例如《兮》:“兮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兮兮,风其漂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一直到徐志摩的《落叶小唱》,这已然成为中国诗歌中的一个经典意象。就生命观念而言,中西方认知并不相同,中国人对灵魂永恒的意识不强烈,能够确认的就是生物性长度,即我们能活多少年。由此衍生出来的一种文化观念就是对于时间的关注,对时间的变化很敏感。《兮》中隐含的是对于时间的恐慌,使人心里发凉、感到无助,而友情的温暖可以极大地淡化这种悲伤。与此同时,衍生出诗歌传统中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既然生命如此短暂,怎么样才能拥有一个有意义的人生呢?《论语》中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日夜不停地奔涌向前,孔子也让后人去思考面对时间的逝去,个体应该怎么办?
关于历代优秀作家、作品的共同点,童庆炳评价道:“在对生活的富有历史精神的肯定与否定、赞美与贬斥、同情与厌恶乃至于困惑、无奈的情感态度中,寄予特有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它们总是体现着对人本身价值的肯定和自我关照,其中蕴含了丰富的情感,有对生命的重视、体验与思考等。生命不能永恒,死亡却无法避免,这就会引发人们内心的焦虑。而立身处世,就要寻求摆脱这种焦虑的途径,即使不能彻底摆脱,也要努力地使它降低。研读《古诗十九首》《短歌行》《归园田居》等文本,发现其内在结构有一定的关联性:“文本不是以孤篇的形式存在,而是以某一主题为核心互相联系组成单元”,它们提供了三种直面人生焦虑的选择,在诗意的语言中体现出饱满的生命意义,体现出浓厚的审美教育功能。
二、诗意盘然 多样的选择
(一)“且趣当生”——及时享乐
汉末魏晋之际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发生重大变化的时期,整个社会持续动荡,文人的生命被灰色笼罩:活着,异常艰难;死亡,又令人畏惧。在意识形态和文化心理层面,长期以来占据统治地位的两汉经学走向崩溃,儒家原来的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不断地被瓦解。这时期的人们提倡生前的及时行乐,追求的是现世的如意,要让生命在黑暗、可怖的时代中绽放出夺目的色彩。
钟嵘在《诗品》中给予《古诗十九首》很高的评价,现代研究者也认为这组诗中体现着强烈的生命意识。每一首诗歌背后的文字都是温文尔雅的,表现出的情意非常哀婉又能给人带来长久的感动。更重要的是,这些诗歌集中地体现出一种新的人生观念——及时行乐。人们能够依靠及时行乐暂时忘却生命的伤痛和对死亡的恐惧。
新观念的兴起实际上反映的是在旧的道德价值体系瓦解之后,人们对于自身需要的重视。组诗之一的《青青河畔草》可谓大胆直白:“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由于独特的社会身份,倡家女拥有的是短暂的青春,追求的是热烈的生活:丈夫整日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要我一个人为他独守空床等他回来,这实在是件很难的事情呀!这种令人惊醒的人生观念,恰恰表现了古人对生命的极致热爱和珍惜,也符合人们对于情感世界的实际体验,很容易让读者产生认同感。
“真实”历来被视为作品生命力的重要衡量标准,存在于文学创作领域。除了对于真实社会背景的折射,还能“表现作者本身的价值观念,体现其真实的人生体验。”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价《青青河畔草》:“可为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诗歌的内容无疑是离经叛道的,但更是充满真情的——主人公们都能真实地面对自身的情感,这不仅符合生活真实,也符合艺术真实。
(二)“天下归心”——建功立业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两句诗,记述了一次寻常的出行,同时也具有意味深长的象征义。纵观整个人生历程,何尝不是一场奔波呢?我们在奔波的时候,一切都在发生变化,假定这个奔波过程中有一个坚定的目标,人可以通过努力积极投身于短暂的现世中,就有可能获得精神的不朽,冲淡生命短暂带来的焦灼感。建安时期的文人开始直面惨淡的人生,积极建功立业,显示出了消逝许久的雄心壮志。
作为建安时代的开创者,曹操敏锐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但他并没有一味地哀叹,而是体现出强烈的入世精神。在《短歌行》中,他乐的是同优秀卓异的人才欢饮畅谈,他忧的是天南海北的人才不来投奔自己。这是一种政治家的忧思,他想吸纳贤才,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使得百姓安居乐业、社会公正有序。就如刘所说的“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曹操的作品气势昂扬、情志深沉,充溢着慷慨进取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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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诗歌中充满对现实人生的关怀,是关于生命当下的体验。《蒿里行》反映出军阀混战的现实,“铠甲生虱,万姓以死亡”,由于战争不断,战士们身上的战衣迟迟不能脱下,以至于铠甲上都生满了虱子。《露行》亦是如此。“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当时董卓裹挟着汉献帝和官民颠沛流离地迁都,尸骨遍地,哭声震天。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56岁的曹操更是自述其志,他个人的理想抱负和社会重建始终紧密结合在一起。
这样的焦虑,仿佛笼罩在天空中的云气,涵括着同时代的许多作品,士人们壮怀激烈、蓬勃向上,呈现出一种高昂的精神状态,可谓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陈琳在《游览》中挥笔:“庶几及君在,立德垂功名”,刘琨高呼:“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满怀激情的诗人们选择在有限的时间内建立一番功业,努力消释时间流逝带来的焦虑。但是,他们仍然是痛苦矛盾的,仍要面对时间流逝带来的悲伤,但内心已然不再煎熬,进发出喷涌向上的创造激情,这也是一种悠远且深刻的积极情感。
(三)“纵浪大化” 心灵超脱
伍绮诗在《无声告白》中说道:“我们终其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人们直面现实、奋力奔波,但在这个过程中,有时追求的意义并不是那么坚定,一旦发现这个意义与最初的设定有所偏离,那么在世间的奔波就会变得可疑,生命的虚妄和荒诞就会被放大。这时,探寻生命的意义还可以有另一种选择—归隐田园,努力摆脱弥漫在时代中的生命恐惧。
陶渊明在《归园田居》中告诉我们他“爱丘山”的天性,用“尘网”“羁鸟”“池鱼”“樊笼”等词语来形容断断续续五次出仕的官场生活,而用“旧林”“故渊”“爱”“恋”“思”“返”等充满依恋的词语来形容田园生活。他营建了这样的世外桃源:人有宅屋,柳绿桃红,村落静立,炊烟,狗吠鸡鸣,庭院明净。这种描写与日常生活相关联,使人想到一种从容不迫的人生态度,继而对此产生向往。在这里,他终于不再感慨自己如同一只离群的鸟儿,以至于“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了。
与历史中的其他隐士相比,陶渊明笔下如此具有吸引力的隐居生活是有开创性的。事实上,现实中的田园生活往往充满艰辛,“夏夜长抱饥,寒夜无被眠”,他也常常陷入因贫困而饥寒交迫的处境。我们也看到了他脆弱的一面。但尽管极度潦倒,他仍然高歌“宁固穷以济意,不委曲而累己”,“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伟大的灵魂是如何从种种矛盾、失望、寂寞、悲苦之中,以其自力更生、艰苦卓绝的努力,而终于从人生的困惑中解脱出来”,成为一个令后人无限神往的幸福者。
陶渊明努力地使自己的生活艺术化,指向美与和谐,他爱触目所见的一切,为后人树立了一种理想的生活范式。东晋以来,官场的航脏险恶确实打击了很多热衷任进的士人,既然无法反抗黑暗的现实,何不试着将自己从官场中解脱出来?到山水田园中保持自己的本性和良心的安定,选择一条率真的“我喜欢”的道路,寻找生命的真意,素履前行。
三、结语
俄国卓越的教育家乌申斯基强调“比较”在教育方法中的重要性,认为这是“一切理解和思维的基础”,由此可以了解世界上一切的事物。将这几首诗放在一起进行深入的探究,引导学生更好地理解文本中生命的诗意,深刻地认识到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优秀特性,这些与当今民族文化建设的目标都正相契合。
处于当今时代的个体,在面对充满未知但丰富多彩的人生道路时,会勇敢地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以积极正向的态度去追求理想。正如《老妓抄》中那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语:“死之上,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一朵花。”但同时,生活中难免会有迷茫的时刻,我们都是在一次次无比矛盾的选择中去超越自我。这时,也可以停下来询问内心真正所求,试着将自己从外物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追求精神世界的超脱和生命的意义,在命运的浪涛中平稳站立。
研究选取的诗歌彼此独立又互为补充,在此过程中,自然而然地触发了文学接受活动中共鸣、净化、领悟和余味等功能,也会促使学生自发地对人生产生一种积极的向往。至此,文学作品的艺术魅力得以被学生真正理解,审美教育效果得以发挥,语文学科核心素养得到真正地落实。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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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贺卫东.语文教材文本解读的教学功能与样式[J].中学语文教学,2020(3):16-19.
[3]袁蕾.《古诗十九首》的悲情意识[J].安徽文学,2013(4):7.
[4]尹科颖.文学的真实与虚拟[J].中原文学,2024(2):16.
作者简介:李静雯(1994一),女,西北工业大学附属中学高中部二级教师,主研方向为核心素养下高中古诗文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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