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党首落选,加拿大会好吗?
作者: 陶短房4月28日,第45届加拿大联邦选举完成投票,获胜的自由党赢得了大约44%的选票,现任总理马克·卡尼继续赢得少数派执政资格。
本次选举创下一系列特例:有史以来最多的党首落选(保守党党首博励治、新民主党党首驵勉诚、绿党联合党首佩德诺均落选议员,占参选的6位党首的一半);自1930年之后首次有两个政党获得超过40%的普选票;小党急剧边缘化(传统左翼党“新民主党”40年来首次议席不过两位数,魁人集团议席也大幅萎缩,绿党更是仅剩1席);等等。
开票一周后的5月6日,卡尼与特朗普的白宫会晤,表面上是一场“礼貌的交火”,实则暴露了美加传统同盟关系的结构性崩塌。这场外交秀虽为卡尼赢得了国内鹰派的政治掌声,却未能改变美国对加拿大“经济附庸”的定位。
经合组织(OECD)已预测加拿大2025年经济增长率将跌至0.7%,而卡尼承认“对等反制措施存在上限”—加拿大经济规模已萎缩到美国的7.7%,全面对抗无异于自杀。这种现实迫使卡尼从竞选时的“强硬回击”转向务实策略,例如通过政府采购杠杆(如军备合同审查)施压美企游说白宫,但效果有限。
自由党逆风翻盘
由于政绩不佳、麾下有重量级政客倒戈,时任总理小特鲁多3月卸任;曾先后出任过加拿大和英国央行行长的卡尼继任总理,并在几日后宣布解散联邦议会,提前半年举行大选。经过37天竞选周期的博弈,自由党逆风翻盘,连续第四次获得组阁权。
本届选举投票率高达68%,是21世纪加拿大最高投票率。总议席增至343席,其中自由党占169席,保守党144席,魁人集团22席,新民主党7席,绿党1席。自由党距离过半数(172席)仅差3席,而其在3个保守党险胜的选区总共仅输掉611张选票,因此有报道称“自由党距多数派政府仅差611票”。
许多分析家指出,此次选举的过程和结果,受到特朗普贸易战和生活成本不断飙升的严重影响。
由于小特鲁多连续3届执政期间在经济、物价、民生、移民留学政策等领域乏善可陈,保守党自2024年春起民调支持率甩开自由党。当时人们普遍预测,保守党获得组阁权甚至组建多数派政府,近乎板上钉钉。
但特朗普的“二进宫”和对邻国的羞辱、打压,令加拿大政治格局发生惊天翻转。正如一些观察家所言,“每当加拿大选民好不容易将关注度从‘特朗普因素’移向民生等现实忧虑之际,特朗普就会跳出来提醒他们什么才是当务之急”。
在抗衡“特朗普的美国”方面,拥有经济、金融领域丰富专业履历和漫长与特朗普“对抗”历史的卡尼,此时此刻明显比20多岁就当职业政客、一度和特朗普走得很近的保守党党首博励治更“讨巧”。执政的自由党则竭力说服各小党支持者“不投无意义票”,在“特朗普威胁迫在眉睫”的关键时刻,尽量将票投给“更有能力对抗特朗普”的自由党人。
事实证明,这些措施基本达到目的。卡尼个人支持率一直居高不下,很好缓解了其不善辩论、法语表述能力差、“政治素人”等缺点带来的负面影响;而卡尼此前远离政治的风格和单薄的政坛履历,又戏剧性地规避了公众对小特鲁多政府的不满。
“不投无意义票”的说辞,同样发挥“小党派杀伤力”。在魁人集团根基深厚的魁北克省,许多该党铁杆支持者被该论调说服,以“暂且便宜自由党,就这一届”的心态,投票给自由党。而在公认的“新民主党重镇”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大量铁杆新民主党选区被自由党夺取,甚至连党首驵勉诚也丢掉了“铁根据地”本拿比中选区。
轻松在安大略省尼皮恩选区当选的卡尼,4月29日凌晨在渥太华TD Place体育馆向支持者发表胜选讲话,称美国“觊觎加拿大的土地、资源、水源乃至整个国家”,自己的胜选令加拿大摆脱了“美国背叛”。
他承诺为加拿大打造一个统一的经济体,而不是13个(加拿大共有10个省和3个地区),并承诺7月1日加拿大国庆日前实现国内自由贸易,“这里是加拿大,我们决定这里会发生什么”。
这位60岁的老人表示,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他犯过很多错误,而且还会犯更多。“但我承诺公开承认这些错误,迅速纠正它们,并始终从中吸取教训。”
观察家们认为,卡尼未来的使命并不轻松:与2019年和2021年一样,自由党需要在至少一个在野党的支持下执政,这意味着持续的不稳定(统计显示,加拿大少数派政府或联合政府的平均寿命只有两年多一点);获得组阁授权后卡尼面临的任务是,立即与特朗普政府展开谈判,以避免爆发全面的贸易战;他还需要召开议会,通过新的预算和立法,以消除省际贸易壁垒,从而减少对美国的经济依赖。
进退两难的博励治
保守党在败选后,内部出现针锋相对的两种声音:
一种认为“虽败犹荣”,理由是议席大幅增加了25席,基本保住了“草原三省”和西安大略省的“根据地”,同时在最大城市多伦多都会区的“905地区”(905是该地区区号的开头)取得突破,因此大可延续既定风格和纲领“再接再厉”。持这种意见的主要为博励治本人及其核心支持者,包括党内高层和深受博励治“零售政治”风格感染的蓝领基层党员。
另一种意见认为,保守党及博励治等人在短短两三个月内,把27%的支持率领先值虚耗,在胜负关头策略及突破口选择不当,对“特朗普因素”缺乏准备和应对手段,白白浪费了原本唾手可得的执政地位。
加拿大发行量最大的全国性报纸《环球邮报》在选后认为,“选举结果展现了博励治的方方面面,既有功劳和优点,也有完全不必要的败笔和缺点”,“他白白浪费了(保守党)27个百分点的领先优势,却也让保守党获得几十年来最高的选票;他失去了自己的选区,却又似乎在党内获得足够支持,可以让他继续当通常只能由现任联邦下议员出任的党首;他成功减少了党团高层的内耗,却和多个由各省保守党执政的省政府政要,如安大略省长道格·福特、新斯科舍省长蒂姆·休斯顿等,关系险恶”。
观察家们指出,博励治在竞选初期“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特朗普”。在批评特朗普的同时,他也将联邦自由党的经济管理不善,归咎于该国容易受到美国贸易战的影响。
在2024年和2025年初,博励治带领保守党,用咄咄逼人的口吻对小特鲁多和自由党口诛笔伐,并借助部分加拿大人当时对特朗普风格的倾慕大搞“模仿秀”,取得了将民调支持率拉开20多个百分点的成绩。
但特朗普成功激起加拿大人反感和愤怒后,博励治却反应迟缓。一度,他延续了特朗普式的谩骂策略,给卡尼起绰号“碳税卡尼”“鬼鬼祟祟的卡尼”。他不顾党内人士的建议,不断谈论消费者碳税(卡尼就任总理后已取消,且他本人和当初碳税的推出公认关系不大)。而特朗普的善变寡信,又让博励治和保守党所坚持的对美绥靖策略,在选前关键时刻始终难以服众,尽管最后关头全国保守党候选人和基层社工爆发出空前的竞选冲刺力(笔者所住社区在投票日当天,有保守党社工“扫街”三次动员投票)。
对此,《环球邮报》社评指出,博励治“咄咄逼人的政治策略一直以来都是一把双刃剑。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为了赢得一半选民的支持,他总是愿意得罪另一半选民,而且他的政治立场通常极具对抗性,这让他带领下的保守党总是在代议制的议席争夺中,表现得宛如狗熊掰棒子。他甚至经常和自己人开掐,嘴里骂骂咧咧,指责对方‘不够保守’。他喜欢宏大叙事,却不谙基层行政套路,结果作出许多需要省市推进的政策承诺,却因动辄给亲保守党的省市长扣帽子而妨碍落实;他喜欢谈重商主义,谈中产阶级保护,却一再对商界领袖冷言冷语”,“这些都与政策或原则无关,而在于他咄咄逼人的作风”。
此次落选议员的3位党首中,另两位在落选当晚就循政坛惯例宣布辞去党首职务,唯有博励治在败选演讲中明确表示,将谋求继续担任党首(方法是劝说一位当选的保守党籍议员辞职,让博励治“空降”到其选区参加补选,当选后再正式出任党首)。从保守党内传出的消息看,目前支持他留任的声音占据明显优势。这可能会拖慢该党进行选后战略转移与人事改组的进程。
经济衰退?地方闹独立?
美加之间围绕关税和“51州”问题的一系列龃龉,令美加关系延伸到地方层面。
选后的5月5日,以马萨诸塞州州长莫拉·希利为首的美国东北六州州长,正式邀请加拿大六个省份的省长在波士顿会面,讨论特朗普关税对贸易的影响,以及如何继续合作。但就在同一天,加拿大中西部挨着美国的阿尔伯塔省(石油大省,加拿大最富裕的省)的省长丹妮尔·史密斯表示,如果有足够多的居民签署请愿书,她将在2026年举行关于该省“脱离加拿大”的公投。
原来,阿尔伯塔省受限于联邦政府的能源政策、财政分配,当地一些人支持该省独立或加入美国成为第51个州,但也有很多人只是希望获得更多自治权。省长丹妮尔·史密斯1月中旬曾前往海湖庄园会见特朗普,但特朗普的“第51州”言论,意在弱化加拿大在北美自贸体系中的独立性,并非垂涎阿尔伯塔省领土。而特朗普质疑1908年边界条约、威胁修改五大湖共享协议等,核心目的是迫使加拿大在贸易、移民问题上让步。
特朗普的“关税大棒”终会因国内压力或任期限制而松动,但加拿大经济相对于美国的“沦落”,却主要是自己的问题。
2017年,加拿大经济增速一度超过美国(年化4.5% vs 3%),被媒体称为“枫叶奇迹”。然而,这种增长本质上是“借风航行”—高度依赖美国市场需求(对美出口占GDP的25%)和宽松货币政策。
加拿大经济长期依赖能源和初级产品出口,导致制造业萎缩和技术创新滞后。至2024年,美国经济增速为2.9%,而加拿大仅1.6%,略高于前者的一半。 加拿大去年开始实施15%的全球最低企业所得税,但特朗普试图通过提供同样的低税率环境,让车企等回流美国。
选前卡尼访问法、英,但马克龙和斯塔默的“沉默外交”表明,西欧无意与加拿大形成反美统一战线。安大略省省长福特批评卡尼“仅靠会谈无法实现贸易多元化”。而若美国关税长期化,加拿大经济衰退风险将加剧。
一场提前举行的大选,延续了自由党的10年执政,也继承了加拿大的经济沉疴。“技术官僚”出身、意识形态色彩不强的卡尼,如能通过与保守党的“朝野合作”让加拿大经济焕发青春,将是比“加拿大不出售”之类豪言壮语,更为务实、精彩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