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仓：稻米流脂粟米白, 公私仓廪俱丰实

秋收过后便是冬藏。收获的新谷，需要经过处理才能存入仓库。从金黄色晒场上噼啪作响的连枷声声，到扬去浮华只留丰实的簸箕翩飞，再到滚碾去壳、舂打去麸的精细化加工，最后得到的是填满仓廪的喜悦。这一过程环环相扣，观之，叫人惊叹农具奇巧，也不由得感佩农事辛劳。

耕图二十一首·持穗

宋·楼璹

霜时天气佳，风劲木叶脱。持穗及此时，连枷声乱发。

黄鸡啄遗粒，乌鸟喜聒聒。归家抖尘埃，夜屋烧榾柮。

耕图二十一首·簸扬

宋·楼璹

临风细扬簸，糠秕零风前。倾泻雨声碎，把玩玉粒圆。

短裙箕帚妇，收拾亦已专。岂图较斗升，未敢忘凶年。

耕图二十一首·砻

宋·楼璹

推挽人摩肩，展转石砺齿。殷床作春雷，旋风落云子。

有如布山川，部娄势相峙。前时斗量珠，满眼俄有此。

耕图二十一首·舂碓

宋·楼璹

娟娟月过墙，簌簌风吹叶。田家当此时，村舂响相答。

行闻炊玉香，会见流匙滑。更须水转轮，地碓劳蹴蹋。

耕图二十一首·筛

宋·楼璹

茅檐闲杵臼，竹屋细筛簸。照人珠琲光，奋臂风雨过。

计功初不浅，饱食良自贺。西邻华屋儿，醉饱正高卧。

耕图二十一首·入仓

宋·楼璹

天寒牛在牢，岁暮粟入庾。田父有余乐，炙背卧檐庑。

却愁催赋租，胥吏来旁午。输官王事了，索饭儿叫怒。

六篇诗文生动刻画了稻谷从处理到储藏的全过程，以细腻的笔触表达了丰收的喜悦。“前时斗量珠，满眼俄有此”，表达了对农人劳作的赞许之情。“行闻炊玉香，会见流匙滑”，新米如玉的色泽、沁人的清香和想象中的腴润甘甜，仿佛要从画中满溢出来，营造出欢庆丰收的氛围。

同时，这些诗句也彰显了楼璹浓厚的人文关怀。“岂图较斗升，未敢忘凶年”，面对丰年大熟，也要仔细，不能漏收一粒稻谷，只因不敢忘记荒年饥馑之凶险。寥寥数语，便道出了农事的艰辛，也蕴含着中华民族居安思危的文化传统。“更须水转轮，地碓劳蹴蹋”，意指可以使用水力驱动的水碓来减轻劳动强度，体现了楼璹体恤民情、重视技术应用。“计功初不浅，饱食良自贺。西邻华屋儿，醉饱正高卧”，前一句写农人辛勤劳作，庆幸饱腹；后一句则说达官显贵坐享其成，表达了楼璹深切的悯农之情。“却愁催赋租，胥吏来旁午”，意思是农民劳作一整年，终于盼来了岁暮丰收，可差役马上赶来催促缴粮，又让农民愁苦起来——缴完赋税，他们还能剩余多少口粮呢？可见，诗人深知农民的艰辛，因此在诗文中表达了规谏之意。

打场号子声声响

处理稻谷，须用连枷打场，虽说辛苦，但丰收的喜悦让农民们乐在其中。为了鼓足干劲，农民们编唱了朗朗上口的打场号子，为枯燥的劳作增添了不少乐趣。打场号子的唱词表达了劳动者对丰收的期待和喜悦，如“十七十八花一枝，还不来采到几时，竹子春笋节节老”“梧桐落叶渐渐稀”，且通常旋律简单、节奏明快，能够帮助劳动者在重复性劳作时保持一致的步伐和动作，以及提高劳动者的士气，激发劳动热情，从而提高劳动效率。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我国自古就有“重农”和“重储”的传统。古代粮仓分为官仓和义仓。官仓多分布在都城附近，主要保障朝廷用粮与官员俸禄的发放。义仓则是用于储备荒年时所需的粮食，用于应对自然灾害等，维持社会稳定。

从田间到农仓

1.把握农时

在处理稻谷的过程中，对时间要求最严格的一步是“持穗”，即“脱粒”。这一工序需要与收割紧密衔接，以最快速度处理完新收的稻穗，以便在冬日来临前完成谷粒的处理与存储。

连枷打场多在午后进行，此时稻穗经曝晒变脆，易于脱粒。不过，遇上丰年，农民为了充分利用晴天，也会连夜劳作。南宋诗人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其四十四》一诗中就写道：“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生动描述了农民连夜劳作的场景。

2.巧用农具

梿枷是用于脱粒的农具。早在先秦两汉时期，梿枷就已被广泛使用。它的制作方法在《王祯农书》中有详细记载：“其制用木条四茎，以生革编之……又有以独梃为之者，皆于长木柄头造为环轴，举而转之，以扑禾也。”农民使用梿枷有节奏地扑打稻穗，使其很快脱粒。

去除稻糠、杂质、瘪谷的农具为簸箕和飏篮。据《王祯农书》记载，簸箕“北人用柳，南人用竹”。飏篮则形如簸箕而小，后有竹柄，使用时将混合杂质的稻谷进行抛扬。此外，古时还有竹扬杴，与江浙地区使用的飏篮造型相近，作用类似。

砻是一种去除稻壳的农具。砻形似石磨，由上砻座和下砻座组成。使用时，将未脱壳的谷粒置于上砻座，推动砻杆驱动上砻座转动，与下砻座砻齿耦合摩擦，从而完成脱壳。砻虽形似石磨，但能“破谷不致损米”，其中的奥秘就在于上下砻座是由竹或木制的砻钉和黏土通过精巧设计组合而成的，给稻谷籽粒留出了一定空间，而转动产生的摩擦力又刚好能够使稻米与稻壳分离。砻的发明和使用，凝聚着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据《王祯农书》记载，用砻作业“日可破谷四十余斛”。当时还有使用畜力的砻磨，效率更高。

舂碓是对米粒精加工的农具。下图中农夫使用的舂碓有两种——舂锤和地碓。其中地碓利用杠杆原理，较之纯用人力挥动的舂锤更为省力，但水碓则更加先进。水碓通常设置在河畔，利用水流驱动转轮，带动舂锤，实现“自动化”舂打的效果。规模庞大的水碓装置，运转时声震如雷。《天工开物》中称水碓为“攻稻之法，省人力十倍”，非常节约劳动力。

用于精选白米的农具为竹簸和筛。竹簸是最常见的借用风力筛弃杂物的农具。竹筛则是一种由竹、木或金属制成的农具，用于筛去粉末、碎米等杂质，留下精米。为应对不同的用途，筛孔有大小疏密的区别。

筛好大米后，要把它们运到粮仓进行储存。据《王祯农书》记载，用于储藏粮食的粮仓有多种形制，如囷、京、庾等。囷是一种圆形的谷仓。京是京仓，属于官仓。庾则是露天堆放谷物的仓库。楼璹诗中有云：“天寒牛在牢，岁暮粟入庾。”说明农户自家加工好的粮食会先存放在庾仓中，当胥吏来催征赋税时，再统一上缴至京仓。

3.科学原理

脱粒的方法有冲击脱粒、揉搓脱粒、碾压脱粒、梳刷脱粒。使用梿枷的脱粒法为冲击脱粒法，即借外力击打稻穗，使谷粒脱落。

“簸扬”是运用力学原理，将脱粒后的杂物和谷粒分离的过程。其中“扬”指抛撒，“簸”是抖动，借助的是风力和惯性。

谷粒由颖（稻壳）和颖果（糙米）两部分组成。稻壳无法食用，但可作为家畜的饲料。谷粒脱去稻壳成为糙米才能食用。糙米是由皮层、胚乳和胚芽组成的。在稻米的加工过程中，砻的作用是去除稻壳得到糙米，舂碓可除去糙米的皮层，使之成为精米，获得更好的食用口感。此外，舂碓还常用于米食深加工，通过捶打的方式将米粉制作成麻糍或年糕，既有利于储存，又丰富了饮食文化。

仓储是粮食生产加工的最后环节。在汉朝以前多储藏原粮；唐宋以后，漕运发达，运大米比带壳的谷粒划算，因此增加了精品粮的储存需求。将精加工的大米保存在架空建造的京仓中，既能通风防潮，又能避免鼠咬鸟啄虫蛀，是比较理想的储藏方式。

本文系浙江大学学科交叉预研专项项目《基于“中国历代绘画大系”的农耕文化研究》相关成果，该项目获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