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爱红的诗

土坑

园中,春天挖开的一个坑

等月光涌入,鸟鸣落下

等三毫米的刃口剪除误发的枝杈

等离开的手指回来,摘除谎花

松针落下,以腐朽来殉情

直到落满了雪花,又融化

一个坑,好像一个故事端着自己的心

种一粒粒筛选的日子

很快地,野草开始测绘时间的坡度

拓印技艺揭开最后一张生宣

快看,藤蔓已占据花圃

这一幅成型的作品

无法重来,也不宜改动

风吹过来,大花铁线莲油绿的叶子

在明亮的时光上翻飞、倒伏

并不在意扎根在一个旧伤处

信徒

下山时,不断有背着背篓的人

与我们擦肩而过

侧身让行时

山脊像一条藤攀爬在崖壁上

钉紧背篓人的影子

悬崖挂着风雨的泼墨作品

背篓的墨点下,那些人迈动的双腿

几近消失。山脊瘦成一根钢丝

像那些人搬运星辰的脊梁

山坳处站着几棵白杨

喜鹊和乌鸦同在枝头歌唱

白杨的叶片上飘落着轻浮的事物

大山的根部,长满了石头

信徒从这里背负着内心

低头上山,交换大地和天空

老白杨

老白杨抽出嫩芽

叶片背面的绒毛白得像雪

在阳光下闪耀、跳跃

檐下第七块础石陷落处

它的一条小枝,准时探进窗口

喝茶时,我站在窗边和枝条对话

东厢房坍缩的涟漪和西花窗的冰裂纹

在它身体的第三十一道节疤处复现

记忆中的事物沿着瓷杯壁沉落

许多光阴比叶片更轻

七里香

山脊生出绒毛,白茫茫一片

七里香轻轻伏身

交出柔软芳香的喉舌

一只暮春,潜伏在猫的体内剃度

散发无形的魅惑

柔软的藤条,在晚风中刺绣

驯顺的香味儿揉进怀中

狂野的香像猫步

直线追击

内心的向光性生出的弯曲

对视一轮圆月洒下的清辉

像在年轮的横截面

临摹窗格上褪色的剪纸纹样

琥珀漩涡吞下香之银网

一只柔软而神秘的猫

草籽在鼻腔风化

月光正用绒毛缝合人间裂缝

杜鹃辞

上山时,云絮正拆解织锦

将丝缕漏向马尾松与冷杉的间隙

所有褶皱都在向风倾泻

山坡被颜料劫持

起伏间,跌入俗艳的漩涡

每一簇红都在模仿啼血的频率

在海拔的高度上奔跑

崖畔,姐姐的喘息在氧稀薄处沉降

弟弟的咳嗽碎成花瓣。此刻

那些未出口的句子被风卷走

即将远行的少女

把发簪别成带刺的乡愁

她试图将酸涩的泥土

和整个山系的皱褶都收进行囊

却只兜住一声带露的鸟鸣

而根系正将整座山的骨骼咬得更紧

让火红成为另一种淳朴的修辞

出土

麦蝉从土地里钻出来

张开翅膀,倒挂、蜕壳、变硬

孩子趴地侧耳,听嗖嗖声

有几只已来不及发出声音

柔软的手心,也攥紧夜色

几个工地上送来的病友坐在树下

黑暗掩盖了表情

他们,从故乡的泥土中爬出来

有人回到故乡。有人等待敲门声

还有人,不断地褪去外壳

飞来飞去

可他们、它们一出声,全是麦香

遗忘

我推门而入时

母亲迟疑的眼神告诉我

她似乎还停留在前几秒钟

整整一夜,她和自己的茫然

坐在一起。灯开着

窗台上洗好的衣服还未挂起

风在窗帘边等着

母亲的时间呢

难道藏在她布满白雾的双眼中

难道父亲会把它带走

藏到黄土里

柏树林

坡地斜躺着,松软、闲适

小径清晰可见

通向柏树林。沿着脚印前行

我与一座坟头对视虚无

荆棘在茅草中绿着,躲过冬天

宽裕处,松树塔一样坐下

穷途时,它们一同顶着阳光

那些被人剪过的柏树

刀口洁白,胶状物正在凝结

散发着香气,像一个女人

用芬芳的体温

黏着那把锋利的斧子

山野斜阳

白杨树,像大山皱纹间冒出的

一撮撮白发。伸向天空的枝丫

掩饰不住悲伤

在积雪和蓝天的对视中

石崖上并排的洞窟,张着大口

竭力吞进最后一抹斜阳

寒风掠过。花岗岩的墨迹

如同一个人刚愈合的伤口

站在积雪的背面

我亦是一笔被拉长的墨痕

山头的霞光,延续了片刻黄昏

但,谁也无法把它还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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