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飞狮纹银盒:不同文化交织融合的见证
作者: 王强1970年10月5日,西安南郊何家村(唐长安城兴化坊旧址)基建施工时发现了两个埋在地下的陶瓮,当考古人员小心翼翼地打开陶瓮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陶瓮内装满金器、银器、玉器、宝石、玻璃器和钱币等各种精美的文物,共1000多件。这批文物就是著名的“何家村遗宝”,它们体现出丰富的多元文化因素,对于唐代考古和丝绸之路的研究意义重大。
在这1000多件文物中,有271件金银器,造型包括金碗、金杯、银羽觞、银铛和银罐等,是研究唐代金银器的重要实证。鎏金飞狮纹银盒是其中的精品之一,现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
传统器物
盒这种形制是中国传统的器物造型,一般认为,迟至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在唐代的金银器中,盒的数量最多。与较早出现的青铜盒相比,金银盒体积普遍更为小巧,且样式各异,最常见的样式有圆形、花瓣形和椭方形,也有其他一些不规则的形状。这类盒,一般顶面与底面均有微微隆起。这种金银盒大多是用来盛放珍稀药材或贵重物品,尺寸较小的金银盒主要盛放化妆品,尺寸较大的多存放药材、香料或其他珍贵物品。很多盒子同时也可兼作陈设之用。

何家村窖藏出土的金银盒中有一些装有丹砂、钟乳石和石英等炼丹药物,盒盖内有墨书详细记载了药物名称和重量。这件银盒出土时盒内有金屑的遗迹,应是盛放金屑之用。当时的贵族中盛行服食丹药,认为服食少量的黄金与丹砂有强身延寿之效。
狮纹的来源和演变
这件鎏金飞狮纹银盒上面的纹饰,尤其是飞狮纹很生动,充满想象力。飞狮这种形象当然并非是现实中的狮子,狮子这种装饰图案本身也不是中国传统的艺术,它应该是以狮子这种外来物种为原型,在长期的中西交流中,融合多种中外文化元素,不断发展变化而来的。
狮子原产于非洲、西亚和南亚等地,并非中国本土的动物。在中国的古文献中,狮子常被称为师子或狻貌。出土于战国墓葬的《竹书纪年》中的《穆天子传》里提道:“名兽使足走千里,狻猊、野马走五百里。”晋代文学家、训诂学家郭璞注:“狻猊,狮子。亦食虎豹。”成书于战国到两汉之间的《尔雅》的《释兽》篇记载:“狻猊如彪猫,食虎豹。”郭璞注:“即狮子也,出西域。”从这里可以看出,古籍中的狻猊,可能就是狮子,或者以狮子为原型。

《汉书·西域传》说:“孝武之世,图制匈奴,患其兼从西国……自是之后……蒲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巨象、师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异物,四面而至。”从这里看,狮子应该是在西汉武帝时期,张骞凿空西域,开通丝绸之路后传入的。在《后汉书》中,也有西域的月氏、安息和疏勒等国多次进献狮子的记载。两汉时代进入中国的狮子数量还很少,而且多是进贡给皇家或者朝廷的,一般都饲养在王宫内苑,平民百姓很难见到,因而,在民间狮子被视为神秘的异兽,其形象包含了很多想象的因素。
依据考古发现,从汉代到南北朝时期,在陵墓或者建筑前作护卫之用的天禄和辟邪这类石刻神兽,应当是该时期狮子形象的变种。它们形体和狮子相似,一般肩上都长有双翼,身上饰以云纹或火焰纹,头上还有长角,形象一般是四足站立走动状,可以认为是以走狮为原型。通常认为,一角者为天禄,两角者为辟邪,当然,也存在不同的说法。不论如何,这两个威严的神兽被认为可以攘除灾难、护佑平安,和佛教中狮子的作用相似。在佛教中,狮子被视为高贵威严的灵兽,有护法辟邪的功能,作为护法,护持在佛或者菩萨的座前。南北朝时期,神兽形态达到一个高峰,典型的是南京和丹阳一带的南朝帝陵石刻群,其神兽身姿舒展,威武雄壮,气质神韵和雕刻艺术实现了完美的结合。

隋唐时期,中外交流频繁,通过丝绸之路进入到中国的狮子数量更多。更多人见到了真实的狮子,其艺术造型也比之前有了更大变化,造型中想象的成分减少了,风格更加写实。除了传统的走狮造型外,出现了更多的蹲踞式狮子的造型,这和当时的人们较之前人,能更多地接触并观察狮子的生活方式有关系。
唐代的狮子造型大多表现为宽阔的额头,颈上是束状卷起的涡状鬃毛,狮子整体昂首挺胸,身体壮实,肌肉强健有力,力量十足。这时候的狮子,在写实中强调雄浑大气,似与时代气息相吻合。这种艺术风格,突出表现在陕西的唐代帝陵中,不论是蹲狮还是走狮,都强健而有气势。

一些研究者认为,鎏金飞狮纹银盒上的飞狮形象,可能不完全是狮子形象,而是一种带羽翼的神兽形象,即羽翼兽。羽翼兽在较早的文献中也有记载,《山海经·海内北经》中记载有一种动物叫穷奇,说它“状如虎,有翼”。目前发现的先秦时期的羽翼兽造型并不多,最著名的是现藏于河北博物院的战国中山王墓出土的错银铜双翼神兽,出土两对,共四件,均为四足站立的走兽状,身姿矫健,在其两肋有伸展的羽翼。有人将这种双翼神兽和远古神话中的风神飞廉(一种生有双翼的神兽)联想到一起,认为其具有北方草原和斯基泰艺术风格。而出土了错银铜双翼神兽的战国时期的中山国,正是由来自北方草原的鲜虞部落在今河北地区中南部建立的国家。也许这几类造型,有共通的起源。
狮纹银盒的传承
当然,形似飞狮的形象,并不只出现在银盒或者石刻当中,古代的印纽、带钩和织物等各种物件上都常有此类图像。
这种银盒在唐代以后,也继续存在。内蒙古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辽代耶律羽之墓出土的双狮纹鎏金錾花银盒,整体造型雕刻和这件唐代的银盒相似,只是器身和器盖是四瓣花形。盖顶中央也錾刻了狮纹。不同的是,这里是一对狮子。这对狮子形象呈现飞舞状,为了与盖子上的构图空间匹配,狮子四肢完全伸展开。但狮子没有翅膀,尾巴则飘逸飞舞,整体造型很灵动。内蒙古通辽市科尔沁左翼后旗吐尔基山墓,是辽代贵族女性墓,也出土有双狮纹金花银盒,其盖顶中心也有飞舞的双狮纹,与耶律羽之墓出土的狮纹几乎一致。可见在辽代,狮纹在贵族的器物中使用已经很普遍,该纹饰在当时应该已经深入人心了。 (责编:李玉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