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

作者: 俞胜

第二十八章

11时50分,光影让泰山厅如梦似幻。

婚宴本着从简的原则,一共只摆了十八桌,有些可通知可不通知的关系,双方家庭都没通知。

一切都按照预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婚礼现场还是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还出现了一个不该来的人,一个该来的人却没有来。

意想不到的人是宁波那家机械厂的钱总。钱总和佟卫红不可能沾亲带故,佟卫红在宁波安装调试机床时,钱总欣赏佟卫红的一身技术,表达了要把佟卫红挖过来的诚意。佟卫红不想辜负厂子里的培养,明确表示自己要等退休后再考虑是否投奔钱总。佟卫红离退休还有好几年呢,当时也就是那么一说,有谁能看穿好几年后的事呢?但人家钱总有了佟卫红的一个态度,就一直把佟卫红放在心里。

佟卫红并没有告诉钱总今天要举行儿子的婚礼,钱总的消息却异常地灵通,头天下午从宁波飞到了沈阳,晚上自己悄悄地住进了锦天饭店,刚才猛然出现在佟卫红的面前,把佟卫红惊讶得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是钱总?咋会是你?你咋来了呢?”

钱总笑盈盈地问:“看样子老哥不欢迎我?”

“咋能不欢迎呢,我实在是太感到意外了,我想破了脑壳也想不到钱总你能来啊。”佟卫红兴奋地说。又把妻子拽过来,“淑芹,这就是我跟你念叨过好多遍的宁波的钱总,你不是总以为我在吹嘘吗?这回你该信了吧。钱总特意大老远地从宁波赶过来参加洋洋的婚礼,这情分,咱老佟家可忘不了。”

“老哥这话就是见外了,老哥家这么大的喜事即使不邀请我,不给我发请帖,我也得来,我是不速之客啊,不请自到。”钱总喜气洋洋地说。

佟卫红把钱总安排到了二号主桌,座位在佟洋的师傅成春阳和李富诚之间。

双方家庭长辈多,一张主桌坐不下。按照婚礼女方为大的原则,一号主桌坐的是刘存义、辛月娥、郭迎九、孟庆雯、刘向东、郭雅玲、刘向北、朱瑞虹、郭毅臣等女方的长辈。一号主桌还给新郎新娘留了位置。辛月娥的表姐陈燕也来了,还领着小孙子。陈燕后来回新民办了一家服装厂,服装厂现在是子女在打理,生意不好也不坏。本来想把陈燕安排在一号主桌,但她的小孙子跟一只小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地一刻也安静不下来,陈燕坚持带着她的小孙子坐到了三号嘉宾席。

二号主桌坐的是男方家人和贵宾,分别是佟洋的师傅成春阳、米海兰、张金凤、佟卫红、李淑芹、李富诚、钱敏,还有李富诚和前妻生的儿子乔乔,现在又加上了宁波来的钱总。

钱总的到来也在一号主桌掀起一阵波澜。刘存义感慨地说:“像佟卫红这样的技能人才是联结技术创新与生产实践的关键核心劳动要素,他们长期扎根在生产一线,特别清楚生产实际中存在哪些问题、了解生产过程中急需改进哪些环节。可以说,佟卫红们的存在,对于企业升级自有技术、消化引进技术都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今后技能型人才一定越来越会受到全社会的重视。”

辛月娥感慨地说:“要不说人家宁波那边经济发达呢,你瞅人家企业家这智慧,仅仅靠一副温情牌就已经把佟卫红感动得热泪盈眶了。佩服!佩服!”

孟庆雯也啧啧有声:“关键人家这消息灵通,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呢?咱不佩服真不行。”

郭迎九见多识广地回答:“这就叫‘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11时56分,舞台背景屏幕上一朵朵火红的玫瑰次第绽放,追光灯打到一对金童玉女般各自手持麦克风的男女司仪身上。

男司仪身高足足有一米八,身材挺拔,脸蛋也长得如女人般精致,瓜子脸、丹凤眼。男女司仪应该是事先商量好了,发型都剪成某些喜剧明星一样轻盈飘逸。女司仪身高恰好齐男司仪的眉,高鼻梁,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尤其甜甜的笑浮现在脸上时,更有“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魅力。

男司仪先开口:“各位来宾,请入座,我们的婚礼仪式马上要开始了。我是本场婚礼的司仪谢志虎。”

张金凤有些耳背,没听清,问坐在身旁的儿媳妇:“啥?他叫啥虎来着?”

李淑芹朝郭雅玲瞥了一眼,不自觉地压低了一点儿声音回婆婆:“谢志虎。” 李淑芹和郭雅玲正好隔桌相向而对。

张金凤听清楚了,但她不满儿媳妇失了礼数,尤其是在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回她话时连个称呼都没有,皱起眉头故意问:“啥,淑芹你说他叫啥来着?”

李淑芹的心思都放在郭雅玲身上,见婆婆问,只好重复了一遍:“妈,他叫谢志虎。”

张金凤“哦”了一声,又问:“这谢志虎是咱沈阳台的?”

乔乔回答:“不是电视台的,是婚庆公司的。”

李淑芹又瞥了郭雅玲一眼,发现郭雅玲并没有看她,正微侧着身子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

宁波来的钱总自来熟,这会儿正在忙着添加成春阳和李富诚的微信。

李淑芹见乔乔回答了,就没再理婆婆,目光也被舞台中央的女司仪紧紧地吸引了过去。

女司仪接着男司仪的话,曼声说:“我是本场婚礼的司仪苏文文。”女司仪说这话时微微朝男司仪那边一歪,显出一点儿小鸟依人的意思,又迅速恢复了常态:“虽然我俩首先出现在这个婚庆的舞台上,但绝对是今天仪式的配角。”

来宾中有人笑点低,嘻嘻地笑了起来。

男司仪嗓音浑厚:“现在,请出我们的新郎——本场婚礼上最幸福的人。”追光灯一路追随着身穿蓝西服、白衬衣,扎着红领带的佟洋,他每一个稳健的步子迈出的都是喜气。

佟卫红兴奋地瞅瞅走到舞台中央的儿子,又兴奋地瞅了瞅妻子。李淑芹此刻惊喜得微张开嘴唇,目光生怕漏掉了儿子的一丝一毫。张金凤高兴得满面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洋洋啊,洋洋……”

李淑芹回过神来,提醒婆婆:“妈,这个时候你别喊他呀!”

张金凤咧着嘴说:“淑芹,我哪里是喊他呀,我是高兴的呀。洋洋,我的大孙子,我的心肝喂,你最帅了!沈阳台的主持人算啥,沈阳台的主持人也只能做他的配角。你们说我老婆子说得对不对,对不对啊?”乔乔已经解释过了,可是张金凤还是把婚庆公司的主持人当成沈阳台的主持人。

钱敏嘴甜,溜着张金凤的话缝儿说:“当然对啦,关键得看主角是谁的孙子!”

宁波来的钱总已经添加完微信,这会儿把大拇指跷得高高的,对张金凤说:“奶奶,您老人家这是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啊!”

乔乔冲着佟洋兴奋地喊出了啦啦队一般的口号:“洋洋哥哥,你最棒!你最帅!你是全场最可爱!”奶奶米海兰疼不够地摸了摸孙子的后背。

刘存义白发稀疏,却梳理得一丝不苟。他望着佟洋的身姿,微微颔首说:“这小伙子,我看行!”

亲家郭迎九比刘存义还大两岁,灰白的头发中还夹杂着几根黑丝,面色红润,看起来足足比刘存义小了五六岁。

他完全赞同亲家刘存义的话:“这小伙子踏实,稳重!倩倩的眼光错不了。放眼古今中外那些成大事的,哪个不是脚踏实地干出来的。那些做事飘飘浮浮的,只会一生碌碌无为,有谁见过飘浮的人能成功的?”

说这话时,郭迎九并没有瞧儿子一眼,但孟庆雯明白这些话都是说给儿子听的。按封建老迷信的说法,这父子俩“犯型”,当爹的见儿子啥都不顺眼。

老伴儿也是不知趣,这样喜庆的场合,你就不能多说点儿好听的?你再说些难听的话,一呛呛,人家一会儿就往苏州跑,不在家里多耽搁一分钟,看你到时候后悔去!跑到苏州去,下次啥时候再见到儿子面都不好说了,孟庆雯轻轻地用鞋尖碰了碰老伴儿的鞋。郭迎九自然明白,瞥了儿子一眼,为自己刚才的话懊恼起来。人老了,越来越盼望子女都能够留在自己的身边。

郭毅臣这会儿心里像有一百只小老鼠在乱窜,一刻不得安宁,他的指尖在面前的手机屏幕上不停地划着。

郭迎九一见,心中又生起一股暗火,瞧瞧这样子,不就是他刚才说的那飘飘浮浮的德行吗?看来毅臣这辈子是别想改过来了!

瑞虹指指毅臣,和郭雅玲相视一笑。孟庆雯瞅见了,想问女儿和瑞虹在诡秘地笑什么,她心里隐隐地知道这诡秘的笑八成是与毅臣和小任姑娘有关。究竟有几分好戏呀?她迫不及待地想问问女儿。

可是此刻,灯光突然变暗,舞台上现出北欧森林夜晚的场景。新奇的场景一下子吸引住大家的目光,瑞虹和雅玲都转身看向了舞台,孟庆雯就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泰山厅繁星点点,一弯新月如钩,背景歌曲《Everyday I loved you》(《我每天都爱你》),男女声呢喃。

女司仪莺声燕语:“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隆重请出全场最美丽、最动人的女人——我们的新娘——本场婚礼的女主角!”

繁星暗淡下来,如钩的新月渐渐变成半圆,半圆的月亮照向婚礼路引,泰山厅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口出现了新娘和新娘父亲的身影。

男司仪开口:“我们见到,此刻,美丽的新娘在慈祥父亲的陪伴下入场。在新娘生命中的前二十六年,父亲是她生命中最值得依靠的男人。大手拉小手带她走,她是父亲的宝贝。她的小手牵在大手中,她在关爱呵护中慢慢长大……”背景音乐飘然而至,清新优美。

新娘和父亲缓缓前行。新娘身着婚纱礼服,父亲刚才换下了中山装,换了一身得体的西装。

那轮半月渐渐变得圆满。圆月照耀着路引上那道用鲜花装扮、彩灯闪烁的拱门。夜色悄悄退隐,晨曦露出。新郎手捧鲜花,从舞台上迎着新娘、迎着曙光走来。

女司仪说:“现在曙光初现,我们看到在鲜花拱门下,又有一个男人即将接过她的手,陪伴她继续走向幸福美好的岁月。”

新郎献上鲜花,向新娘伸出一只手,新娘的父亲郑重地将新娘的手放到新郎的手中。

男司仪开口:“高高的拱门,长长的红地毯,代表着悠长的岁月承诺,一对新人将在春去秋来中相伴到永久。”

灯光变换成花团锦簇、欣欣向荣的春天景象。

米海兰看得眼花缭乱,她啥时候见过这样高科技的场景?喜庆是喜庆,排场是排场,可她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问女儿:“淑芹,这一下得花多少钱呀?”

李淑芹说:“妈,这一分钱一分货——稀饭吃了不经饿。”说完,李淑芹自己就笑了,不知不觉中,自己也受了爹的影响,张口也是一句歇后语了。“妈,这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花多少钱都值!”李淑芹大声说。李淑芹就怕自己家人底气不足,丢了气势,让女方笑话,不自觉地瞟了一眼郭雅玲。围坐在一号主桌的郭雅玲和其他人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舞台。

李淑芹松了一口气,她当然明白母亲刚才的话外音是在心疼钱,就悄声说:“妈,没多少钱,这些都是灯光造成的效果,不贵。再说,现在又不是从前了,钱的问题您就甭担心,您还担心啥。”

“咋不担心呢,你爸还在医院里躺着呢!”米海兰忧心地说,“谁家的钱都不是大水淌过来的,花钱要适度,再多的钱都不能糟蹋呀。”

见钱总看过来,李淑芹笑着对母亲说:“妈,没糟蹋,都花在刀刃上呢。”

李淑芹的父亲李兴海就是那个该来却不能来的人。外孙的婚礼,李兴海说破天都该参加,咋还躺进医院里去了呢?

9月25日下午,李兴海正坐在自己的皮具维修店里忙着手头的活儿,店门外突然传来几声“站住”“别跑”“抓坏人”的呼喊,接着就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还有人的呼哧喘气声。

李兴海问李淑芹:“外面出啥事儿了,闺女?”

李淑芹说:“啥事儿也不用你操心,爸,你都一把年纪了。”

李兴海不高兴地说:“喊着抓坏人呢,谁都得操心。”把手头的活儿一丢,迈着一下子变得灵活的腿跨出店门,就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实男子提着一把刀狂跑而来,男子的身后紧撵着一老一少两位警察。男子慌乱中看见一个老头儿跑出来“狗拿耗子”,发了狂般地边挥舞起刀,“老东西,滚一边去,不然一刀扎死你。”

李兴海正义了一辈子,哪能被他吓倒,毫不犹豫地往前一伸腿,把奔跑中的男子绊了一个趔趄,但没有摔倒。男子顾不上再吓唬李兴海,稳了稳身子就要继续往前蹿。李兴海扑上前张开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男子这回终于摔了一个狗啃泥。李兴海毕竟年纪大了,手抓着男子的脚踝,男子摔倒了,他也跟着被这男子带倒了。男子毕竟年轻,蹭蹭往起爬时顺手还给了李兴海一刀。那刀带有血槽,从左肩扎进去,往回一带,血就呼啦啦地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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