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笔说 | 明代的城市生活，究竟有何魅力？

中读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三联生活周刊》的记者丘濂，我参与了《雅趣与享乐：明代人的城市生活》这一期的策划和写作。熟悉三联的朋友们可能都知道周刊有一个关于朝代的系列，陆续做过《我们为什么爱宋朝》，《唐朝的想象力》，还有《魏晋风度》，这一期则来讲讲明朝。

关于一个朝代的专题论述，会有许多潜在的角度，也可以聚焦在不同的时期。明代吸引我的是它在中期之后逐渐发生的变化。有一位叫做费丝言的明史研究者就说过：“由农民皇帝朱元璋开创的这个朝代，一开始是一个农业国家，它设想的、赖以建构的是农村村社的自治理念。然而到了王朝末期，城市已经对当时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对生活在那个朝代之后的人们来说，明代留给人们的记忆是它繁华的都市，以及奢靡的物质生活。一个由农村构成的帝国，转变成为一个由城市构成的帝国，其间充满了冲突和迷惑。”

我们想把这个封面聚焦在晚明的城市生活。首先，因为在晚明时代，城市里的商品经济足够活跃，物质文化足够发达，人们拥有的生活方式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既会觉得亲切有趣，又会觉得有着独特的品味和格调。另外，明代的出版业十分兴盛，古典小说这种文学体裁在明代达到了发展的巅峰，另外像是日用类书这种门类的图书编纂在明代也很昌盛，这些资料就为我们进入明代日常生活的微观世界提供了可能。

作为第一篇主文的作者，我想回答的问题就是明朝何以发生这样大的转变？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白银货币化的过程为人口流动、商品交换提供了便利。我推荐大家有机会的话，可以去参观一下目前在南京博物院的特展“观天下——大明的世界”，这个展览讲的是明朝和世界的关系，会一直持续到7月20日，是今年关于明代社会的一个重要展览。展览中“白银贸易”的环节就展出有明代真实的银锭。

白银一开始并不是明朝官方规定的通行货币，但从保值效果来说，明朝人普遍认为白银最靠得住。明朝疆域内的银矿并不算丰富。恰好此时，美洲新大陆的发现让欧洲人得到了南美洲的白银，而欧洲人迫切需要用白银来换取中国的丝绸和瓷器。于是南美洲的白银源源不断地流入中国。万历年间，张居正推行的“一条鞭法”将赋役的各项细目化繁为简，又把一切赋役合并折银。这就意味着民众可以缴纳银两代替赋役，从而获得离开土地的人身自由，投身于城市工商业，城市商品经济的繁荣就和这个举措有关。

关于明代城市生活面貌的呈现，我和同事的文章，大概分为“雅”和“俗”两方面来写作。“雅”是指文人趣味引领下的优雅。比如我介绍了文震亨和他编写的《长物志》，这本书类似一本“明代家居生活指南”，给出了园林怎么设计，家具怎么选择，器物怎么摆放之类具体的建议。为什么要写《长物志》这本书？这其实就是因为晚明社会富足，文震亨这样的文人看到商人阶层可以一掷千金来造园林，也会花费重金搜罗珍贵的古董字画，这些附庸风雅的行为让他感到不屑，于是写了这样一本书以表达品味，区分阶层。

我的同事肖楚舟介绍了张岱和他的《夜航船》。张岱为人熟知，一般是因为他像《湖心亭看雪》这样的小品文。《夜航船》则属于类书。它的名字就很有意思，夜航船是一种百姓使用的平价交通工具，乘船一夜，既省了住宿，也省得浪费白天办事的时间。在夜航船这样狭窄的空间，各色人等要相处在一起，应该如何打开话头，或者如何聊天而不至于露怯，《夜航船》就是一本天文地理鬼怪故事无所不包的知识小百科。张岱不是在教你变成“完人”，而是教你怎样在世俗生活中坚持趣味、讲究细节、保持好奇之心。

肖楚舟还写了一篇文章叫做《旅行即生活：在明代怎么做个旅游达人》。城市经济发展之后，人们选择用旅游的方式去度过闲暇时光，是一种自然的结果。晚明时期，旅游的风气从士大夫阶层，蔓延到了社会大众。文人身处其中，就想塑造一种特立独行的旅行风格，以展示卓尔不群的精神追求。比如还是那位张岱，能写出《湖心亭看雪》这样的名篇，是因为他专门选择了十二月大雪连下三天之后的晚上，前往湖心亭观赏雪景。为了不和庶民百姓挤在一起，文人阶层对于旅游的时节、游览的方式都有独到的建议，有点像今天的生活方式博主。

我的同事艾江涛则关心的是明朝城市生活世俗的一面。他通过对几位学者的采访，细致剖析了《金瓶梅》这部明代的小说。在中国小说史上，《金瓶梅》第一次事无巨细地大规模书写了明代商人的日常世界。比如西门庆这个人物，就是一个没有背景，不靠家世、不靠学历、不靠地产，也不靠政治关系的人，却展现了商人在晚明社会升迁的幅度和速度。西门庆勾连起了家庭、妓院和官府等不同的空间，围绕着他，有商人、官员、家庭妇女、妓女、帮闲子弟、三姑六婆、尼姑和尚等形形色色的人物。《金瓶梅》的伟大之处，在于它一改以往小说脸谱化的人物描写，用鲜活的市井语言，塑造了许多复杂而真实的人物形象。

《金瓶梅》表露出一种对日常生活的重视，这和阳明心学的流行分不开，因为阳明心学“把日常生活本身放大为天理，穿衣吃饭就是人伦物理，高扬人的自然本性和欲望”。艾江涛还有一篇文章访谈了研究阳明心学的两位学者，这相当于是从一种思想史的角度，帮助我们去理解晚明时期人们的心里状态和行为方式。

我相信一些读者会对明朝有一些负面的印象，因为近百年来对明代的恶评不少。比如说讲明代是一个黑暗的时代，因为宦官专权，特务荼毒；西方的主流学术也把明清中国看成是一个停滞的国家。我建议可以读一读近年出版的一本明史著作，叫做《华夏再造与多元转型：明史》。里面就包含了一些对于明代历史的重新认识。比如明代是14到17世纪世界最强国家，是世界最大的经济体，当时的民生也最为富庶；明代的社会阶层的流动性强，言论开放自由，社会文化空前繁荣。这本书的作者徐泓一言以蔽之：晚明的中国被认为是16、17世纪的世界经济中心，那时候的江南，经济发达、社会繁荣、文化优雅，是令人向往的生活时空。

生活在明朝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相信阅读完这期，你的心里就会有答案。点击上图购买本期纸刊

———编辑/一丁剪辑/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