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有味水煮籺

作者: 何小雯

当南方的木棉开始在枝头红艳时,小城里的高州人家又在熬煮人间烟火里的温暖热闹。路边早餐店,家中灶台锅,总有一味水煮籺的清欢。阖家团圆的除夕,烟花绚烂的元宵,清风吹绿土壤的立春,竹叶撩拨窗棂的端午,随便哪个时节,水煮籺都是餐桌上少不了的宠儿。水煮籺硬是凭着高州人家对其的偏爱,从时节里挣脱出来,立足于每天第一顿的榜单之上。那用走地鸡或老鸭熬的汤煨着的白胖团子,裹着糯米粉的温润,暖着高州人家的三餐四季。

做籺时节的村庄清晨总是热闹的。盆、桶、筛子相互交错间,去水留米,荡起一阵哐当窸窣声,撕开清晨的静谧,扬起糯米的米香。手脚麻利的妇人们,挎上在清水里泡了一夜而腰身变得透亮的糯米,或步行或骑车,往河对岸圩镇的打粉店赶。在渐亮的阳光叫醒贪睡的孩童之前,妇人已然挟粉归来。

大铝圆盘内高高隆起的雪一样的粉山,展露白白净净的身躯,安坐不语。它的语言会以歌的形式,稍后从妇人的掌根、手指下吟唱而出。妇人们最爱往糯米粉里掺两三分冬薯粉,用来削弱糯米的黏性,塑造籺皮的弹性,使得籺皮保留糯米粉温润的同时又不至于太软,干了也不会生硬开裂。揉面做皮的过程宛如一场赏心悦目的表演。拳头压在粉山的尖上,现出凹坑,倒温水,以筷子搅拌,形成漩涡,吸拢凹坑周边的山体。到最后,以手作推土机,将山周边的土壤通通推向凹坑,掩埋粉团。妇人的手开始在面团上弹琴,掌根用力往下压出厚重的低音,指尖灵活收拢回来弹出一串高音,高低音之间,唱的是面团点燃人间烟火气的心声。

备馅料的簸箕、盆子、篮子,密密匝匝围住大圆桌,霸占大半江山。肥瘦三七分的猪肉被剁成石榴籽大小,娇嫩鲜绿的韭菜仍裹着露水的清凉。口感爽脆鲜甜的葛薯、白萝卜被剁成晶莹的绿豆大小,咸香的虾米在瓷碗里泛着珊瑚红。还有被晒干的香菇、瑶柱,此刻得了温水的滋润,霸道的山野香、海洋味得以醒来,缓缓飘荡在空气里。

包籺的光景最是养眼。面团揉成的小山,被挖成一块块巴掌大小的小团。取一块,掌根搓两下,双手以柔劲来回推滚,搓成一匀称长条。妇人揪团子像择菜,一掐,一扭,鸡蛋大小的团子就滚落圆盘。团子在掌心被搓圆,按压变扁,左右手协力,将扁粉团捏成一圆玉盘,盛满馅料。对折包边,拇指食指互压互捏,捏出一只象牙白的小巧月牙,封住馅料与糯米相爱的深情。

煮籺须得是老火汤。土灶上架着的大锅,炖着走地的老母鸡,或是隔年的水鸭,黄灿灿的油花在热气腾腾里打着漩儿。白白胖胖的籺子在高汤里浮浮沉沉,渐渐变得轻盈,漂在高汤表面。籺皮由原始的纯白,变成若隐若现的半透明,并染上韭菜的墨绿,一如剔透的小舟上印着几许江山如画。

水煮籺的味道,是未吃其身,先闻其香的。当它们有八九分熟,在高汤里上下浮沉的时候,裹着鸡鸭油脂,混着糯米香的味儿,已然随着那袅袅向上,继而四处乱窜的白气一起,飘入每个人的鼻腔,顺着食道落入胃肠,化作一只软若无骨的小胖手,轻轻痒痒的,抓着你的胃,挠着你的肠,你的口舌便被抓挠着,生津不断。水籺婉约,浑身无骨,熟透的糯米皮软软绵绵的,受力即断,吃的人,须得使巧劲在筷子上,方能护全水籺的玲珑身段。吃一口,韭菜的清甜里混着猪肉的鲜美,葛薯的脆甜里又裹着虾米的咸香,香菇的弹滑与瑶柱的绵实互爱互补,一切的美好味道通通被糯米皮温柔包裹,满足了口腹贪味的欲望。

吃籺的高州人家,上到八九耄耋,下至三四稚子,不论魁梧男子,或是憨厚妇人,勿论牙口好坏,喜甜爱咸者,全然拜倒在水煮籺的温婉软糯,香甜可口里。家家户户这样洗手搓面团的情景中,便是这样香甜软糯的一口,温柔了高州人家的三餐四季,成为游子思乡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编辑|张辰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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