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刻度,人生的脚步

作者: 田野

门槛,在过去的农村里,是家家户户不可缺少的存在。那时的村庄,条件好的人家住的是砖瓦盖的小平房,中规中矩;而条件差的村民则用黄土泥巴搭建成“土房子”,虽简陋却也整齐有序。

不论是砖瓦房还是泥土房,门槛总是少不了的。它的存在,本是为了遮掩大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但村里人常说,门槛能“聚住宅的气场,挡财运的流失”。于是,这道看似普通的门槛,便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

我家老房子的门槛是石头砌成的。听奶奶说,小时候的我总爱穿着开裆裤在门槛上爬进爬出,乐此不疲。那时的我对外界充满好奇,门槛成了我探索世界的起点。光滑的石门槛像一个沉默的伙伴,它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却仿佛长着一双眼睛,默默见证了我从匍匐爬行成长到蹒跚学步。

当我渐渐长成少女的模样,石门槛早已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仿佛能映照出我青春的脸庞。只是,我不再像儿时那样,用身体去亲近它。岁月教会了我,遇到门槛要大步跨过去。于是,每天的跨进跨出,取代了幼时的爬进爬出。不变的是,我依然向往着门槛外的世界,梦想着有一天能永远跨出这道石门槛。

那一年,姐姐远嫁他乡。当爸妈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迈出石门槛时,我看见她哭了,爸妈也哭了。年迈的奶奶拄着拐杖,抹着泪,嘴里念叨着:“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这道门槛迈出去容易,迈回来可就难喽!”从那以后,我和姐姐聚少离多,偶尔过年团聚,也是数着日子盼来盼去。每次回娘家,姐姐总是眼含泪水,诉说着对家人的思念。而当她再次迈出石门槛离开时,脚步仿佛有千斤重,迟迟挪不开步伐。石门槛依旧沉默,它睁着明亮的眼睛,目睹着一次次的离别。

再后来,奶奶去世了。亲戚和邻居们在石门槛上跨进跨出,忙前忙后。我看到曾经悬在后屋房梁上的棺木,那个像乌鸦一般黑的大家伙,张开了阴森森的大口,将亲爱的奶奶吞噬进去。几天后,棺木被绳子牢牢捆住,几个壮汉将其抬起,眼看他们就要跨出石门槛。那一刻,我的心痛得颤抖。我想起奶奶说的那句“迈出这道门槛,再迈进来可就难咯”更加悲痛欲绝。石门槛依旧沉默,一尘不染地躺在那里,像一座沉眠于黑夜的山峦。我多希望它能突然站起来,拦住死神的脚步,留下我亲爱的奶奶。可它只是微微睁开眼睛,叹了口气,仿佛在说,生离死别,它也无能为力。

岁月的双手,卷走了我的青春,捧出一颗历经沧桑的心。在时代的洪流下,老屋早已不复存在,那道石门槛也不知所踪。我想,它或许安眠在某个角落,依然睁着一双慧眼,静静旁观着这纷繁世界。

如今的我,在生活的各种“门槛”上跨进跨出。这些门槛不再是那圆润光滑的石门槛,它们棱角分明,甚至长着尖刺,稍有不慎就会被绊倒。它们高高在上地矗立在那儿,用犀利的眼光打量着你,毫不留情。每一步跨出,都是一次选择;每一次跨进,都是一次回归。生活的门槛,不再像儿时那般温柔,却教会了我如何在跌跌撞撞中前行。

到了现在的年岁,才想起老屋那石门槛的好。《红楼梦》里的妙玉自称“槛外人”,年少时读到此处,只觉得她孤高清冷,不解其意。如今历经世事,才明白,人生何尝不是一场“跨槛”修行?槛内是安稳与牵绊,槛外是未知与远方。无论我们身处何地,总有一道门槛横亘在前,提醒我们:迈出去的每一步,都需要思量是否稳妥,是否无悔。

门槛的存在,不是为了阻挡,而是为了让我们在跨过的瞬间,懂得珍惜与放下。

编辑|龙轲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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