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鹏的诗 [组诗]
作者: 杜鹏石 墩
紧张的我躲在石墩后面,
看着一辆辆紧张的车在我眼前经过。
石墩的紧张让我感到安全。
突然,我看见有紧张的人从我旁边经过,
石墩一动也不动。
就这样,
我的紧张抚平了石墩上的裂痕。
一个相信铅字的人
他把一篇写他旧作的评论文章发在了杂志上。
一篇应酬之作,不值一看。
这位评论家早已和他决裂,
并经常在各种场合骂他是见利忘义的小人。
尽管如此,他还是把这篇文章发表了出来。
这就是铅字的魅力。
他如此盲目于铅字所具备的力量,
以至于忽视了那铅字背后所暗含的
虚妄之光。
柏桦在河南
这位年近七十岁的诗人告诉我,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黄河。
诗人老了,步伐缓慢。
在河堤上,我不得不反复提醒他:
“离黄河远一点儿!它吃过人!”
这是道,而不是什么逻各斯。
在黄河边,我必须想起那首危险的诗。
我必须想起诗人年轻时的焦虑。
他血管里被导师所埋下的火药,
似乎随时都会被这条大河所点燃。
危险,曾被他视为一种事业。
这是道,而不是什么逻各斯。
诗人老了,但仍在勤奋地写诗,
但是似乎已经告别了前些年的那种焦虑。
他说,写诗是他打发时间的方式。
诗人说他现在不爱出门,只喜欢在书里漫游。
我理解他,毕竟出门意味着危险和民哲。
这是道,而不是什么逻各斯。
在河南,就连现实主义都有一股土腥味儿。
当我们在铁塔公园散步的时候,
诗人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同代人之间的评价比前辈的评价要重要得多。
我当然同意诗人的意见。
这是道,而不是什么逻各斯。
一缕无法融入云朵的烟
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缕烟。
一缕无法融入云朵的烟。
她的一生似乎和所有的一切都不相容,
甚至到了天上也是如此。
嘘!你听到了吗?她到了天上还在抱怨。
但我相信再过一段时间,不会太久,
当我也变成一缕烟的时候,
我一定会怀念那缕无法融入云朵的烟。
那数不清的抱怨声,
将会成为我最后的宁静。
海 风
我在天上画了一张海风,
它是长方形的,躲在几朵云的后面。
它使得那曾经懒散的海水,
冒出了些许勤奋的浪花。
当浪花向前翻滚,
拍打着布满了脚印的沙滩。
海风稳稳地坐在天上,
并将几颗星星放在它的腿上。
于是,一个崭新的王朝由此崛起,
我看见虚空徐徐而来。
这幅长方形的海风已经画完,
而画笔却已被抵押给了那被云偷走的瞬间。
螳臂颂
一道翠绿而又纤细的光芒,
在道路上若隐若现。
它不需要你特意地
将它与道路上的其他事物区分开。
它甚至不需要奇迹,
因为它本身的存在就意味着
正义会在这条道路上留下它的反光。
当宿命的车轮向它驶来的时候,
它会用一种完全不刺耳的方式,
发出它那翠绿色的声音。
它会将这声音传达给那些需要的耳朵和心灵。
当车轮将它碾过的时候,
这翠绿色的声音就像种子一样,
永久地黏在这车轮之上。
或许这种子在某些时刻
也会化身为车轮,
或者化身为驾驶车轮的司机。
但是我更愿意相信,
当这翠绿色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
那伟大的正义将会再给这双螳臂
一次挡车的机会。
被删减的诗
我读到一首关于被删减的诗的诗。
诗里被删减掉的句子,
被用在了另一个诗人的诗歌里,
就像一群投敌的士兵。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新主人
会如何对待他们。
大敌当前的时候,他们的主人
如果突然扭头对他们说:
“吾闻汝乃吕布部下猛将,今可与颜良一战。”
他们会硬着头皮上阵,
然后再被迅速斩于马前吗?
他们的血会喷得很高。
他们的头颅会在地上滚来滚去,
沾满了泥土。
然后紧接着,那个砍下他们头颅的人,
也会被另一个更勇猛的人所斩杀。
他们的头颅会滚落在一起,
甚至会拥抱在一起,
像被浪花淘尽了的英雄。
这样的结局,或许并不是
这些句子所期待的命运。
现在已临近深秋,一群被删减掉的句子,
刚刚把短裤和短袖塞进衣柜,
换上长裤和外套。
他们似乎准备好了。
他们似乎已经真的准备好了。
当诗集遇见坦克
一本诗集躺在道路上睡觉
四周空无一物
远方,有一辆坦克开了过来
嘘,诗集睡得很香
随着坦克的临近
诗集变得越来越薄
直到变成一床被子
覆盖在大地上
嘘,诗集睡得很香
坦克碾了过来
诗集贴了上去
黏在了坦克的履带上
随着不断的摩擦
发出高亢的声音,不过
嘘,诗集睡得很香
终于,诗集和坦克的履带融为一体
它们之间签订了永恒的契约
从而成为某种坚固的部分
当人们的祈祷声传来的时候
坦克终于停了下来
有人对它做了一个手势
嘘,诗集睡得很香
2022年2月24日
当我在手机上看到那则新闻的时候,
我正在医院做针灸治疗。
我的肚子和腿上扎了十几根银针,
还有一个木质的艾灸箱压在上面。
由于病床上有排风扇的缘故,
那艾灸的烟熏对我还算温柔。
这是治疗的热气,也是健康的味道,
这些都是他们告诉我的。
这是别的国家的事,也是别的国家的人,
这些也是他们告诉我的。
我假装享受着这热气,这刺痛,
以及这被告知的健康。
关于今天我看到的,以及感受到的事情,
我想用一种就像我身上的银针那样,
纤细而优美的汉语来书写它。
但是,就在我结束治疗,
走下病床的时候,
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
使我打了个寒战。
我快步走进电梯,并安全而又健康地
抵达了一层。
就在此时,几名医生推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从我的身边匆匆而过。
在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
我想使用的那种
纤细而优美的汉语
已离我远去。
封神演义
死亡对他来讲并不陌生
最近的一次
是在钓鱼的时候,他甩竿
一不小心把鱼钩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当他把鱼钩从喉咙之中取出
顺便带出来了一串带着血的名字
他熟悉每个名字背后的故事
死亡对他来讲并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