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之伤

作者: 郭瑶瑶

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说道:“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我想,不管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一旦入了围城,都不会再娇艳欲滴的含苞待放,都会沾染柴米油盐的调料味。

我的姨妈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她十月怀胎辛苦生育了两个儿子,为了弥补人生缺憾,又收养了一个女孩。她嫁的是一个脾气古怪的文人,他整日待在书房一张张地写书法。大学毕业后,我去看望姨妈,再次看到姨父还是一张张地写,他戴着老花镜,时光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我也终于明白,那些日复一日的书写不过是他清澈的坚持,对抗时光的方式。

四年级时,我转学到了姨妈那儿,在她家里生活了两年。两年的点点滴滴,朝夕相处,让我对那个家产生了归属感。那个家早已成为我成年后的第二故乡,姨妈也成为我心中不可缺少的存在。每到节假日或者途经她家门口,我都要进去坐坐。儿时的书桌、睡过的木床、旧得发黄的家具,这些承载旧时光的物件总能唤醒尘封的记忆,潮水般翻涌的情愫在我心中奔涌不息。

姨妈是慢性子的人,做事总要磨蹭到最后一刻才完成。于婆家而言,她既不精明强干,也不能帮助丈夫出谋划策,做家务还慢手慢脚。为此,她也受了不少婆家的刁难与责怪,但她还是愚笨地操持着这个家,无怨无悔地坚持着命运给她的安排。姨妈的三个孩子在她的艰辛抚育下,都成长为平凡朴实且有温度的人,各自从事着平凡的岗位,过着和她一样平淡的生活。再后来,两个儿子结婚时,她用尽了一生的积蓄和力量为他们修房子,助力他们成家立业。那是我见过她人生中最大力气的托举,穷尽一生,力量之大,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两个孩子住进新房,各自组成家庭。之后,姨妈也有了儿孙,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好日子来了,但那一天,突如其来的脑出血带走了她。还没来得及告别,她就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

姨妈走后不到半年,我的书生姨父便续弦了。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对此事讳莫如深,包括他的子女。直至几年后的今年春节,我毫不掩饰地当众扯下了姨父的遮羞布,和他发生了争吵。那天一屋子的人,他酒后拿着新人逼迫家族,还痛骂整个家族,要求我们给予她隆重正式的款待。所有人都坐在紧张的氛围里一言不发,没有人敢于直面这场冲突。我质问他:“你要的是如何尊重?如何盛待才能如你所愿?”我们发生了争吵,激烈决绝。我倔强地告诉他:“今天的话我为姨妈的在天之灵。我们小的时候,你与她发生争吵,我们总能听到你摔锅砸碗,以及打在她身上的一声声闷响。寂静的深夜,我们几个孩子躲在卧室手无寸铁,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但今天,我再不是那个弱小无助的女孩,而是一个历经风雨的中年女人。我有能力站出来为她说话,为她发声,愿她的在天之灵能听到人间有人依然护她、爱她、念她。她日夜守护的弱小生命,终将以反哺之姿,为她遮风挡雨。”

我的狂妄让父亲流下了眼泪,他说他为我感到担心。我说:“爸爸,我不是每一次都锋芒毕露,需要我的时候我必须挺身而出。我的每一次勇敢都为我所爱的人。”那天开车回家的路上,我泣不成声,我为姨妈疾苦的一生感到心痛不已。她一辈子都被禁锢在婚姻这座围城中,没穿过明艳风情的裙子,没舍得给自己买个像样的包,日复一日做着可口的饭菜,不停地来回穿梭于菜市场与小贩讨价还价,接送孙子,为两个儿子操劳,小心翼翼地花着丈夫赚来的每一分钱,平凡地表达着她朴实而从未说出口的爱。于世界,她是暗淡无光的微小存在;于我,她是一个为了孩子的勇敢母亲,带着沉重伟大的爱。她是一个为了家庭、为了丈夫默默付出的好妻子,带着敬畏执着的甘愿;她也是一辈子待在围城里的无言守护者,带着无怨无悔的坚贞。

可我多想告诉你,你是妻子,是母亲,亦是你自己呀!你自由自在,不应该被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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