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墙纸》 背后的疯癫及成长意义

作者: 李卓越

《黄色墙纸》(也译作《黄色壁纸》)作为女性短篇小说的代表作之一,一直以来受到许多学者的关注与探讨。其中墙纸与主人公复杂纠结的关系更是文中最具神秘又神奇的地方。毫无疑问,墙纸与主人公的疯癫状态有着密切的关系,也由此印证了环境对个人精神和心理的影响。黄色墙纸既压迫着主人公,又唤起了她的反抗意识。在这种压迫与反抗的张力中,思想的成长顺势而生。“疯癫”与“成长”并不是一对反义词,主人公在疯癫中也获得成长了。《黄色墙纸》中的疯癫提供了新的角度去关注思维困境,同时也呼呼社会关注心理问题。

《黄色墙纸》初次问世时并没有得到很多关注,直到1973年的再出版才引起人们的关注,尤其是女权主义者的重视。她们把《黄色墙纸》视为经典的女性主义作品,分析其中主人公受到的来自男权社会的压迫。还有部分学者关注其中的哥特主义,研究其中的恐怖元素。本篇小说最具亮点的地方便是主人公是由于心理压抑而患有精神疾病的,但是这种病并不被任何人重视。她的丈夫和哥哥作为内科医生并不觉得此病需要住院治疗。而且在作者生活的那个年代,人们都认为“一个疯子不需要医生,只需要上帝的赐福”(莎士比亚《麦克白》)。精神疾病并不会被人们重视,更没有什么精神医生。

毫无疑问,从现代视角来看,《黄色墙纸》的主人公一定患有精神疾病。她遭受着精神和心理双重压力,她不被理解、不被尊重,孤独地与世界抗争。虽然她最后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宣泄自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但这至少证明她勇敢地活过。这一切的过程都被黄色墙纸见证着,见证着主人公“在压抑与反压抑中寻求平衡和协调而导致了人格分裂的女性形象”(邱运华《文学批评方法与案例》)。本文主要从主人公所处的周围环境中来分析她的精神和心理历程。她被压迫着又反抗着,她的精神在撕扯中成长着。

一、对墙纸态度的转变

纵观全文,可以从中看出主人公对黄色墙纸的态度转变:从一开始的厌恶、反感到后来的好奇,以及一定要留下来发现墙纸秘密的决心。初到一个陌生的远离城区的房子里,在面对无可挑剔的大房子中,她唯一感到不适的就是墙纸,无论是它的图案还是颜色,都极其让人厌恶。她觉得自己被束缚住了,她在找寻束缚自己的东西。是她丈夫吗?她的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约翰爱自己,想让自己的病好,虽然他觉得精神疾病算不上什么大病,但还是租了这所房子,陪她住在这里疗养。那是自己所热爱的写作吗?答案也是否定的。即使大家都不赞成她写东西,她仍然自己偷偷在屋里写作。这说明在自己的空间以及自己的时间里,她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那到底是什么束缚住了她?初到这所带有漂亮花园的美丽房子里,她立即就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在否定了种种可能之后,她将眼光移到了那令人不舒服的墙纸身上。一开始,她深深地厌恶着墙纸,它让她室息。每天绝大部分的时间中,她与墙纸面面相。它的形态是静止的,颜色是令人作呕的。它无法理解她所受的痛苦,只是像旁观者一样冷眼看着她遭受的一切,看着她独自流泪。所以,她厌恶它。可是,后来她突然发现那静止的墙纸会动了,不仅如此,墙纸背后还有一个和她一样在挣扎着的女人,从此她对墙纸的态度就变了,她表示“我已经不想离开了,我要找出墙纸的隐秘”。她观察它,并开始依赖它。终于有一天,她发现那墙纸的背后昏暗的阴影慢慢变得清晰,那不是别人,正是一个女人在爬行,但她只在月光下爬行,阳光充足时是不动的。她想要帮助那墙后爬行的女人,结果她自己最后也变成了一个爬行的女人。

主人公对墙纸的态度由厌恶到同情,导致她成了一个人们口中的“疯女人”。可是这种所谓的疯癫真的是不正常的吗?福柯认为疯癫之所以成为疯癫,是理性疯癫的结果,它以自己的存在质疑现代社会的合理性。换句话说,主人公之所以成为那爬行女人,也是一种对自己身处的局势的反抗,以此来“在自己受到的排斥中并透过这种排斥实现自己的拯救”(福柯《疯癫与文明》)。让我们再次回到那个到底是什么束缚了她的问题。首先,当然不是那黄色墙纸。墙纸一开始确实阻挡住了爬行女人的行动,但她依然可以在夜晚爬行,这说明在某种程度上她是自由的。那是主人公的写作吗,答案自然也是否定的,若是语言可以让人精神衰弱,那语言自然也可以给予人们力量。最后,我们又回到了约翰的爱。他的那种自以为是的爱确实束缚住了他的妻子,他也并不了解自己妻子真正需要的东西。他把她从一个牢笼带到了另一个牢笼,这并没有缓解她的精神状况。

二、疯癫背后的顿悟

首先是墙纸本身。从表面上来看,仿佛主人公最后疯狂都是因为黄色墙纸。当她一眼望到屋子那头的墙纸时,她就提到“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糟糕的墙纸。其中一个杂乱艳丽的图案把艺术之罪都犯全了。它非常乏味,让你看得眼花,但它又非常醒目,会激发你去细看,而当你真的顺着那些整脚而不确定的曲线看上一段,它们突然就会自杀——它们冲入令人惊讶的弯角,以前所未闻的矛盾方式自我毁灭”。然而,对墙纸的厌恶并没有减少她看它的次数,反而每天看它成了一件必做的事情一样。那墙纸上的图案如同一个割裂的脖子和两个球形的眼球,一直盯着她看,至少在她的眼里是这样的。当你凝视恶魔的时候,恶魔也在凝视你。往往是那些唤起人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的东西,能带给人们致命的清醒。主人公一开始对它的厌恶可能恰恰说明了她内心深处是有某种挣扎的。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自己应该去工作,自己可以写作来舒缓自己的压力。可是这些事情通通都被否定了。她在找寻被否定的根源。

第一,约翰的爱。约翰的爱既没有浓烈到让人室息,也没有冷淡到让人怀疑。他一边忙于工作,一边安抚妻子,简直是人们口中的“三好男人”。可是他的爱用错了地方,他一直以他自己的方式在照顾妻子,却从来没有问过妻子是否真的适合这样的方式。当妻子精神出现问题时,他只是以一个内科医生的角度去看问题,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毛病,静心修养总会好的。当妻子向他说明自己对于墙纸的幻想时,他只是告诉妻子不要被自己的幻想所俘虏,并表示自己并不想为了一个租来的房子大费周章。而文章中多次出现的“约翰说”“他说”也都说明了这点。约翰在妻子哭泣时会温柔地抱住她并安慰她,却从来不想她为何这样。他总以为自己温柔的话语一定会起到作用,却不想失去话语权的妻子正在堕入疯狂的深渊。

第二,约翰的妹妹及保姆。约翰的妹妹是位传统女性,她不理解主人公的某种精神疾病,只是单纯地来看望自己的嫂子。她与她的哥哥一样,认为这种精神疾病并不是疾病,而且靠自己的意志力很快会好起来。她同样不赞成嫂子写作,认为这才是嫂子生病的原因。和他们住在一起的保姆主要是照顾孩子的,并不是照顾主人公的。

第三,墙纸。一开始,主人公觉得墙纸上的图案的形状并没有规律可循,杂乱无章。她觉得那墙纸上的曲线在自杀,那抽象的三角形中隐藏着某种未知的矛盾。墙纸中杂乱无章的图案也向她预示着打破规则与成见。后来,她逐渐觉得重复形状逐渐在增多,越来越多。弗洛伊德称此为“重复性强迫冲动”,而且是不情愿的重复冲动。当某种陌生又熟悉的场景频繁出现时,人们会莫名的恐慌;而这恐慌的背后,又是人们最真实的欲望。随着形状的增多,主人公逐渐意识到那墙纸背后是个在爬行的女人,她在挣扎着想要出来,可是墙纸挡住了她。或许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主人公自己,是她人格的另一面。她意识到,她被束缚住了。

主人公最后的行为是一种疯狂,更是一种顿悟,从自己被困的处境中的觉醒,是情感战胜了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她与墙纸背后的女人融为一体,与自己的另一个人格融为一体,成为真正的自己。

三、以爱之名的束缚

随着人类历史脚步,人类文明也越来越完善。文明以一种看似合情合理的方式渗透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那么,“文明”“道德”这些本身就完全代表美好的词语有没有其负面意义呢?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有太多的人躲在真理下以爱的名义去束缚其他人,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亲人,比如主人公的丈夫。

主人公对墙纸的种种感情,皆是自己在失去交流能力情况下压抑情感的转移。困住她的不是这所远离城区的房子,也不是那丑陋的黄色墙纸,而是某种情感上的束缚。这种束缚主要是她身边人有意识或无意识地传达给她的。

约翰为她制定了详细的时间表以保证她得到足够的休息;约翰说是因为她的缘故他们才搬来这所别墅;约翰作为一个内科医生觉得她根本没有生病,她需要的只是远离工作以保证休息;约翰不喜欢她提笔哪怕是写一个字;约翰说她的身体状况再没有好转,就会送她去其他医生那里进行强制治疗。在外人看来约翰是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丈夫,主人公也认为他做到了一个丈夫能做的一切,但是她确实处于一种压抑焦虑的状态下。因为她的丈夫只是做着自己以为对妻子有用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他并没有倾听妻子的任何建议,也没有任何意向去倾听。当她想抓住时机告诉约翰自己的想法时,得到的回应是都是不理解和冷漠。主人公的哥哥同样作为一个内科医生,也不相信她的精神疾病。还有约翰的妹妹,她的拜访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反而增加了主人公的心理压力。

在与周围人相处的过程中,主人公并没有得到任何的放松,他们让她觉得疲惫不堪。在这种单方面毫无意义的交流中,主人公与身边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就这样,她渐渐失去了与别人交流的能力,她更愿意相信墙纸后面那个女人。她决定自己去找失去的灵魂。如果那个房间没有扎眼的墙纸,它就与其他房间毫无区别。但是那个诡异的奇怪的墙纸赋予了整个房间别样的意义,让它与其他房间有了不一样的地方,让主人公渐渐相信墙纸及其背后女人的特别。因为“最终黄色的壁纸(墙纸)已经与叙述者的思维完全融为一体,密不可分了”(王丽莉《论法国女作家吉尔曼的〈黄色的壁纸〉》)。从刚开始的远远观望到近距离触摸,她已经开始相信那个墙纸,以至于别人观察它、触碰它时,她会十分反感。

四、墙纸后的成长意义

维克多·弗兰克尔在《活出生命的意义》中指出,当生活上一切熟悉的目标被掠夺后,人们所剩下的最后一件自由,就是在既定的境遇中采取个人态度的能力。人们选择以何种方式面对自己的境遇是自由的,不会被任何人夺走的。维克多·弗兰克尔同时也相信人们有足够的潜力去面对所有困境。他认为在人们所遭遇的困境和对困境的反应之间有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人们有绝对的自由去选择如何应对自己所处的境况。当主人公困在自己的卧室时,天天与她面面相觑的只有墙纸,无法摆脱的墙纸。因此对于她来说,墙纸所包围的房间就是她的境遇。而且,墙纸包围的不仅仅是房间,还有她的灵魂和思想。身处黄色墙纸房间的境遇与主人公的反应之间同样存在一个“空间”,而整篇小说描写的主人公的心路历程正是她在这一空间的思考与挣扎。

一开始,主人公对墙纸持抵触态度,甚至要求她的丈夫换掉墙纸,因为她觉得墙纸束缚住了她。当主人公知道自己必须天天面对墙纸时,因为她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住到这个房间来,而自己的丈夫又不会换掉墙纸,所以她开始认真地观察它。在长久的观察过程中,她与墙纸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而且她对墙纸的感情也越来越深。一开始,她觉得墙纸对她造成了压迫,她一直生活在压抑里。后来,她掌握了主动权,甚至想帮助墙纸背后的女人爬出来。当经历了种种挣扎后,她自己选择的态度是,锁住房门,成为那爬行的女人—这是她最后的自由。

综上所述,爬行在某种意义上并不是疯癫,而是主人公想成为一个自由的人的必然结果。从小说中可以看出主人公是一个善于思考、喜欢写作的人。虽然周围的人并不赞成她写作,但是她仍然偷偷地写,说明她的身体里是存在着反叛基因的。在当时那个时代,女性确实失去了很多话语权,可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大部分女性觉得她们就该处在那个位置,就不应该拥有自己的思想。主人公显然不是这一类人,她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的坚持,而且她很向往自由。这也就证明了在面对墙纸时,她为何会选择一种很激烈的方式去应对。《黄色墙纸》中的主人公最后选择一种看似非理性的方式成全自己,她披着疯癫的外套勇敢地从理性的时代站出来。疯癫并不可怕,它是另一种形式的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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