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精尖技能人才的能力素质、影响因素与培养路径
作者: 张军 李丰 王欣然
一、问题的提出
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加快建设国家战略人才力量,将大国工匠、高技能人才纳入战略人才行列”,标志着高精尖技能人才培养已成为国家核心战略任务。尽管我国高技能人才队伍规模已突破2亿大关,但结构性失衡的问题依旧显著,表现为高技能人才的整体缺口依然存在,特别是高精尖技能人才领域呈现出供不应求、结构不尽合理、增长速度迟缓等显著特征[1]。随着全球经济的快速发展和产业结构的不断升级,高精尖技能人才在推动技术创新、提升产业竞争力方面的作用越发凸显[2]。这类人才不仅需要具备扎实的专业知识和技能,还需要在复杂的工作环境中展现出卓越的问题解决能力、创新能力和团队协作能力。
已有研究从多学科维度出发,构建了关于高技能人才能力素质的理论框架。例如,有学者基于扎根理论的研究方法,通过对世界技能大赛金牌得主发展历程的质性分析,揭示其成长过程本质上是“情境一意识一时机”三维要素的有机整合机制,该成长路径呈现出环境要素、教育场域、主体动能以及时机要素的协同嵌构特征[3];有学者从技术哲学的视角出发,以人一技关系理论为基底,提出四维能力结构:具身关系下的身体扩展能力、解释关系下的技术理解能力、他者关系下的技术逻辑知觉能力、背景关系下的技术文化体认能力,凸显技术哲学视角的独特性4;还有学者从心理学视角出发,将技术技能人才界定为“知识一技能”复合型人才,强调其心理特征对能力形成的影响[5。整体来看,这些理论模型虽然视角各异,但均突破传统的“技能本位”的单一维度,转向多要素融合的立体化能力素质观,
能力素质指的是个体在特定工作情境中表现出的知识体系、技能水平、态度倾向和价值观念的综合性表征,具有任务相关性、可塑造性及多维度特性。能力素质作为技术技能人才的核心竞争力,不仅关乎其个人的职业发展,更直接影响国家产业升级和经济转型的成效。高精尖技能人才的能力素质范畴,不仅涵盖了专业技能,还囊括了创新能力、领导力、团队协作力等多重综合素养。目前,针对高精尖技能人才能力素质的研究多从应然维度出发,勾勒出了岗位胜任所需的基本能力框架。然而,伴随着技术革新与产业升级的步伐不断加快,现有研究在视角、方法及内容层面也有待深化。
从研究视角上看,当前研究虽然对高精尖技能人才的职业发展有所关注,但仍缺乏对其深层次能力素质的系统性剖析。同时,影响高精尖技能人才成长的多重因素也尚未得到充分研究,特别是在劳模工匠这一特殊群体中的能力素质表现尚待深人挖掘。从研究方法来看,已有研究多以理论思辨为主,所构建的能力模型较为笼统,缺乏对各项能力的深入分析,难以突出高精尖技能人才的胜任力特质。从研究内容来看,能力素质的形成与发展是一个动态过程,现有研究忽视了不同高精尖技能人才能力素质的差异性和发展的动态性,所构建的能力模型较为静态,缺乏对个体能力发展主体性的关注。
为此,本研究基于对劳模工匠成长的质性研究,尝试揭示其成长的关键因素,并构建系统的高精尖技能人才能力素质模型,为培养和选拔高精尖技能人才提供理论和实践依据。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方法
高精尖技能人才凭借其精湛技艺与突出的创新能力,成为技能人才群体中的佼佼者。其能力素质结构既涵盖可直接观测与量化的显性能力要素,如专利数量、标准采纳率、技术转化率等,也包含深植于个体认知体系的隐性能力维度。为此,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范式,运用文献分析法和深度访谈法,解构高精尖技能人才形成的复杂的能力素质模型。
(二)数据来源
本研究构建了多维度、跨行业的素材库,具体的数据采集工作主要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数据主要通过对网络文献的系统收集与整理获取。在2024年10月至2025年4月期间,通过多源渠道包括访谈记录、工会官方文献、权威新闻报道及企业官方网站等,共获取有效文本95份,共计18.89万字。研究样本覆盖95位国家级劳动模范与工匠代表,从样本的行业分布情况来看,先进制造业26人,占比 27.37% ;交通运输业29人,占比 30.53% ;现代服务业11人,占比11.58% ;其他领域29人,占比 30.53% 。
第二部分数据通过半结构化深度访谈获取。在2024年5月至10月期间,研究团队聚焦新质生产力代表领域,选取16位具有行业示范性的劳模工匠进行深度访谈。从样本的结构分布来看,高端装备制造领域7人,占比 43.75% :先进制造业领域2人,占比 12.5% ;信息技术领域4人,占比 25% ;新能源领域1人,占比 6.25% ,传统制造业2人,占比 12.5% 。受访的劳模工匠不仅具备深厚的专业知识,展现出精湛的操作技能,更能在实际工作中有效应对并解决关键技术难题,是推动国家战略性新兴产业与先进制造业发展的关键力量。每次访谈时长控制在90\~180分钟,经知情同意后全程录音,转录后形成21.5万字的文本资料库。
(三)研究过程
技能人才的成长具有规律性的特点,尽管个体之间会存在差异,但已有研究仍然概括出了共性要素。本研究基于文献梳理与理论分析,聚焦于高精尖技能人才在知识技能体系、社会角色定位、人格特质构成和内在动机驱动等核心维度上的表现特征,并将其与成长环境背景、能力素质发展轨迹、技术革新与创新能力、能力素质形成的影响因素四个关键方面建立关联。网络数据系统记录了研究对象的职业发展轨迹,重点解析其职业成长的关键节点、核心能力形成机制及长期职业规划特征,为分析劳模工匠群体的发展规律提供了依据。深度访谈获取的数据着重捕捉研究对象成长中的关键事件、技术创新逻辑、职业发展动态及行业引领作用。
三、研究发现
在构建人才能力评估框架的过程中,学者们从职业特点、实践场景、发展目标等多个维度展开研究,形成了多个经典理论模型。其中,冰山理论与洋葱理论作为人才能力分析的两大基石,为该领域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撑。冰山理论将人才能力划分为显性和隐性两个层面[。根据该理论的经典阐释,个体岗位胜任要素可类比为漂浮的冰山结构:显性层面的知识技能如同可见的冰山之巅,而决定长期绩效表现的动机、价值观及人格特质等隐性要素则深藏水下[]。洋葱理论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深化拓展,通过同心圆结构更直观地展现了能力培养的难易梯度:最外层是易获取的专业知识技能,中间层是需要长期培养的职业态度与价值取向,最核心层则是与生俱来的人格特质和发展动机[8]。基于此,本研究借助洋葱理论的分析框架,系统构建适应高精尖技能人才的能力发展模型(见图1)。该模型按照可察觉性和培养的难易程度,将高精尖技能人才的能力素质分为四层结构,由外到内依次为知识技能、角色定位、个人特质和核心动机。越往内层越稳定,越往外层越容易培养和发展。该模型通过嵌套式动态结构揭示了高精尖技能人才能力素质的生成逻辑。同时,该模型的各个层次间还存在双向互动,如知识技能的创新突破可反向强化职业使命感,体现了“稳定内核”与“弹性外显”的统一,既强调了内在驱动系统的根本性作用,也凸显了外部环境与个体实践的交互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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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知识技能:三维递进与动态融合
高精尖技能人才的知识技能体系呈现“理论学习一职业实践一创新发展”的三维递进特征。对劳模工匠的教育背景进行梳理发现, 75% 的受访者具有职业教育背景,印证了职业院校作为技术技能人才培养主阵地的重要地位。专业知识体系不仅为技术认知提供理论框架,更通过原理性知识指导实践操作的标准化流程,构成了技术创新的底层逻辑支撑。正如受访者所言:“学校课程是一个底层逻辑的东西,没这个是走不远的。未来的创新是多专业的复合,这些都需要知识层面的建构先做好才能推动技术的创新。”
访谈发现,高精尖技能人才的专业技能深植于职业的专业知识体系与社会实践过程之中,并非单纯理论知识的堆砌,而是理论与实践深度融合的产物。其专业技能的构建主要依赖于个体在长期职业实践中对经验的不断积累与提炼,进而形成具有高度情境性的实践性知识。这一过程体现了由“知"到“行”的转变。
同时,高精尖技能人才的能力由单一专业技能转向复合型职业能力。现代产业体系对人才的需求已经超越单一专业技能的范畴,转而要求个体具备系统性专业知识与复合型职业能力。正如受访者所言:“这个时代单一的专业知识已无法满足工作的需要,我还学了机械、电子、计算机科学等领域的知识,就是要设计出更高效的生产线。"研究发现,新时代高精尖技能人才不仅掌握了必备的专业知识,还能在实践中灵活运用这些知识,通过跨领域的互动形成独特的技能体系。
(二)角色定位:职业社群的能动参与
高精尖技能人才的社会角色随能力发展呈现阶段性演化,本质上是职业社会化过程的具象体现。高精尖技能人才成长的初期展现了一种个体学习与合作学习相互交织的复合模式,主要扮演了“观察者”“模仿者”“合作者”的角色。他们对行业内技术专家的行为模式进行观察与模仿,以此作为自身技能积累的基础。同时,在合作性的实践活动中,他们进一步深化了对职业领域的认知,并且积极构建起职业关系网络。正如受访者所言:“学徒时期的经历很宝贵,它不仅教会我在实际操作中如何高效地思考与行动,更重要的是,我们还形成了一支团结协作的队伍。"这一过程不仅促进了专业技能的精进,也标志着他们逐步融入职业社群,实现了从技能学习到职业身份建构的转型。
高精尖技能人才成长的中期转向“建构者”和“问题解决者”的角色,在所承担的关键技术任务中确立职业身份。在成长的后期则凸显“批判者”的角色,通过质疑技术现状推动经验范式迭代,最终成为“创新者"和"行业引领者”,其技术决策直接影响行业生态。研究还发现,角色进化需要依托“重要他人”网络的支持,包括导师的技术传承、同伴的知识共享以及行业标杆的示范效应,凸显社会互动对职业角色形塑的建构性价值。
(三)个人特质:成就卓越的内生动力
高精尖技能人才的卓越表现与其独特的个人特质密不可分,这些特质是区别于普通产业工人的关键内因。认知层面,高精尖技能人才普遍具备强烈的批判性思维倾向和元认知能力。例如,有受访者在芯片研发中持续反思方法论的合理性,有受访者主动监控学习过程以应对技术快速迭代,这种认知特质使其能够突破既有技术框架。动机层面,内在成就动机驱动高精尖技能人才将技术精进视为“修行”,而韧性特质则支撑其在技术攻关中保持持久专注。价值层面,深层职业使命感促使高精尖技能人才将个人发展融入国家需求,这种特质组合在人格测量中表现为高开放性与高尽责性。值得注意的是,特质并非先天固化,而是在实践反思中动态形塑。本研究发现,大部分劳模工匠均是通过团队协作逐步培养领导力,印证了“特质一实践”的互动生成机制。这些特质通过“认知驱动一动机维持一价值导向”的三维作用,共同支撑高精尖技能人才实现从技术熟练者到行业革新者的跨越。
(四)核心动机:多层次驱动力的协同演进
高精尖技能人才行为动机的演进过程并不是孤立或线性叠加的,而是通过个体实践与外部环境的交互作用实现螺旋式升级。从内在需求到社会认同,最终升华为价值使命,这一协同机制贯穿于技术精进的全生命周期。本研究发现,高精尖技能人才的核心驱动力源于对技术本身的纯粹热爱。正如受访者所言:“每当突破一个技术瓶颈,那种成就感远超物质回报。"这种内在需求不仅表现为对技术细节的极致追求,更通过自主决策与技术突破形成“能力感一自主性”的良性循环,推动个体持续投入。与此同时,社会认同机制通过职业社群的互动赋能,将外部激励转化为内在动力。制度性认可如“特级技师”评定,行业荣誉如“全国技术能手”称号,均赋予其一定的社会地位。正如受访者所言:“荣誉是对技术的尊重,让我更坚定深耕领域。"而团队协作中的集体成就感进一步强化职业身份认同,形成“个体卓越一社群认可”的双向激励。在动机系统的最高层次,技术实践被赋予超越个体利益的社会意义,高精尖技能人才普遍将个人成就与国家战略需求深度融合。正如受访者所言:“我们研发的芯片每快一秒,中国制造就少一分被卡脖子的风险。”这种“技术报国”的价值使命感,既是政策引导与行业危机共同作用的结果,也是工匠精神在新时代的创新传承。值得注意的是,多层次动机的协同并非静态平衡,而是通过“实践一反思一重构"的循环实现动态演进。例如,有受访者的成长轨迹从早期追求技术突破的内在愉悦,逐步扩展至参与国家重大项目的价值升华,印证了外部环境与个体能力如何共同催化动机系统的螺旋式升级。这一过程表明,低层次动机为高层次动机提供实践基础,而高层次动机反哺低层次动机的稳定性,最终形成“内在驱动一社会赋能一价值引领"的复合动力机制,为高精尖技能人才的持续成长注人深层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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