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互保”的历史解释逻辑

《普通高中历史课程标准（2017年版）》对历史解释的定义，是指以史料为依据，对历史事物进行理性分析和客观评价的态度、能力和方法。[]可见，历史解释的内涵有三层：基于史料的史实构筑、对历史事物因果关系的理性探求、对历史事物的客观评价，是一种“基于史实的不断拓展视野的历史认识方法，是历史学科核心素养的综合体现”。[2在教学实践中，厘清“历史史实”“因果关系”“客观评价”三因素间的关系，是培养学生历史解释素养的关键环节。本文以《中外历史纲要（上）》中“东南互保”为例，探讨“史实一因果一评价”的历史解释逻辑。

一、构筑史实： “东南互保”的历史表述

构筑历史史实的基本框架，是落实历史解释核心素养的重要前提。《中外历史纲要（上）》对于“东南互保”这一重大历史事件仅表述为：“当时，南方各省督抚与英、美等国洽商‘东南互保’协议，严重动摇了清政府统治的根基”，只交代了“东南互保”的发生时间及其对清廷的影响。至于何以会发生“东南互保”、何种力量促成了“东南互保”、“东南互保”又何以会动摇清政府统治根基等问题则语焉不详。而这些问题，却恰恰是透视20世纪前十年中国政治生态的重要视角。可见，教材对“东南互保”的模糊表述，可能会导致学生在学习清末民初史时产生认知盲区。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正文里一笔带过的“东南互保”却在教材“学习拓展”部分单独列出，要求学生课后查找相关史料，并思考其影响。可见，作为课外探究的重要任务，“东南互保”依然是十分重要的知识点。因此，在教学实践中，教师有必要对“东南互保”进行细致分析，并引导学生立足长时段历史，思考这一事件在何种程度上影响了清末民初政局。

由于教材关于“东南互保”的历史表述较为单薄，教师首先要以小组为单位，在课前布置学生做好相关史料的搜集任务，如《东南保护约款》、《保护上海城厢内外章程》等原始文本，引导学生以上述三问题为导向，仔细阅读与思考，并做好相关记录。除此之外，学生还要借助互联网资源，以“东南互保”“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义和团”等为关键词，通过中国知网、读秀、超星等学术网站搜集学界关于“东南互保”的最新研究成果。在此基础上，教师引导学生综合各类观点，形成各小组的研究报告，并通过分析比较和归纳总结，勾勒出“东南互保”的基本史实框架：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6月，为应对八国联军的侵扰，慈禧太后为首的清中央政府决意招抚义和团，并对英、法、美等十一国宣战。时任两江总督刘坤一、两广总督李鸿章、湖广总督张之洞等地方实力派立即与各国驻沪领事展开谈判，约定“上海租界准归各国保护，长江内地均归督抚，两不相扰，以保全商民人民产业为主”，严密封锁宣战消息，表明了与清中央政府截然相反的立场，此即“东南互保”事件。

二、透视因果：“东南互保”的历史背景

“东南互保”的史实框架搭建完毕后，教师开门见山，抛出核心问题：作为清王朝的封疆大吏，南方各省督抚为什么会与列强磋商“东南互保”？教师首先要以唯物史观为主导，通过相关史料的呈现，引导学生去分析促成“东南互保”的经济动因。

材料一自60年代以来，随着洋务运动的开展，东南各省兴办了大批近代企业，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已初具规模到义和团运动前夕，全国新设厂矿达300多个，且大都集中于长江沿岸地区。这些企业在刚刚经历了甲午战争的洗礼之后，迫切需要一个较长时期的安定环境以发展生产。

摘编自赵正桥《“东南互保”的社会成因》

通过对材料一的分析，结合教材“洋务运动”“甲午战争”等相关知识点可知，自洋务运动以来，在南方各省督抚的政治庇护和苦心经营下，长江中下游地区的近代企业获得了长足发展，成为支撑督抚们统治一方的财富基础。因此，维护南方稳定，避免卷入战火，是督抚们的首选。

教师接着提问：南方各省督抚无视清廷宣战诏书，并与列强私下接洽促成了“东南互保”，其底气何在？

材料二甲午战后，清政府开始仿效日本和德国建制编练新军，各地督抚们一方面自己设厂造军火，一方面大量采购军备，费用直接由地方自筹。其中，李鸿章侵占南洋海军的经费以期北洋水师尽早成军；刘坤一控制了中国最大的军火供应点—一江南机器制造总局，又通过上海大量进口军火，在江阴编练自强新军；张之洞苦心经营湖北枪炮厂、铁矿厂和纱、麻、丝、布四局，汉阳军械厂除了火药需调拨或进口之外，其余均能自行生产。

摘编自吴云翔《东南互保与晚清地方实力 派的崛起》

通过对材料二的解读，教师引导学生结合教材“太平天国”的相关史实进行进一步思考。孔飞力在《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中论述清王朝的崩溃时，曾谈及清末“地方军事化”的问题。咸丰朝以来，国家经制军队无力，经费不足，地方纷扰不断。时人以为，以办团练为途径，赋予地方适度的军事权力，只要选人得力，严密章法，或可实现“奠安黎庶”的愿望。[3然而，在给予地方大量特权后，凭借强大的军事实力，地方督抚不断攫取政治、经济特权，其势力逐渐壮大，终呈尾大不掉之势。可见，在平定太平天国运动的过程中，随着地方军事集团尤其是湘淮系汉族官僚势力的崛起，在地方雄厚财政的支持下，南方各省督抚已不需依赖朝廷军费即可造器练兵，扩充军备，其政治、军事地位陡然提升，自然有了与清廷叫板的底气。因此，南方各省面临潜在的战争威胁时，平息干戈以保存实力，也就成为督抚们的重要选择。

除了对南方各省督抚经济、政治、军事实力的考量，教师还要引导学生跳出思维定势，将“东南互保”的另一方一一帝国主义列强纳为考察对象，启发学生思考促成“东南互保”的外部因素。鸦片战争以来，长江流域一直是英国传统势力范围，其提议“互保”的直接动因之一，就是唯恐因义和团运动的扩展而损害其在南方地区的利益，希望通过“东南互保”极力避免英国利益受到损失。[4可见，督抚们提出的“两不相扰”方案，切合了列强维护其侵略权益的需求，最终推动了“东南互保”的落地生根。

三、客观评价：“东南互保”的历史认识

所谓历史认识，狭义来讲，即是学生对历史事物进行全面、科学、客观的评价。在对“东南互保”史实构筑和因果透视的基础上，教师通过史料呈现，创设出历史情境，引导学生从经济、政治、军事等多维视角进行评价，既要发掘“东南互保”的积极意义，同时也要看到其给近代中国带来的消极影响。

材料三经过八国联军侵略战争，北方的社会经济遭到了严重破坏，华北各省“尸横遍野”“十室九空”，人民贫困已极。相比之下，东南各省由于实行互保，社会经济非但未受到破坏，而且还有所发展…1901一1908年，全国平均每年注册的工厂达21家以上，其中以南方为多，仅1901—1905年四年里，上海、苏常地区新开办的工矿企业就有62家。

摘编自吴云翔《东南互保与晚清地方实力 派的崛起》

通过对材料三的解读，就社会经济发展而言，“东南互保”避免了南方诸省陷于战火，有利于南方民族资本的积累和民族产业的发展，体现出其积极的一面。此外，教师还要引导学生看到“东南互保”的消极影响。在这里，教师启发学生思考，“东南互保”到底保了谁的利益？

材料四“东南互保”得到南方地区相关督抚不遗余力地实施，表面上保住了其辖区的“常规”秩序，实则满足了列强的政治需要，维护了它们的在华利益…南方督抚的实力和控制权能在增大，清廷对地方实力派的控制和驾驭能力遭到削弱“东南互保”发生后不久，辛丑年（1901年）围绕着是否再展开乡试，清廷与东南督抚之间又发生了分歧最终迫使清廷改弦更张，同意东南各省乡试延期举行。

一摘编自董丛林《“东南互保”究竟保了谁的利益？》

从材料四可以看出，“东南互保”的确为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创造了和平条件，然而列强在华尤其是长江流域的侵略特权却也随之更加稳固。从政治、军事角度而言，南方各省督抚为巩固自己的势力，不奉诏、不宣战，公开与清中央政府抗衡，而事后，虽然“上至太后，下至臣僚，均衔恨极深”，却还不得不承认“东南互保”与朝廷意见“正复相同”，[5可见，快速崛起的地方实力派正成为影响清末政局的重要变量。尽管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清政府的集权专制统治，但却也造成了地方上离心倾向的增强。

综合以上，教师引导学生进行课堂小结，揭示“东南互保”的本质。表面上看，“东南互保”是晚清史上的一次突发政治事件，但却是自湘淮系官僚集团镇压太平天国运动以来地方督抚坐大的集中体现。政治是经济利益的反映，又以军事力量为后盾。南方地区在经济和军事上独占半壁江山的既成态势，必然直接反映在政治上晚清中央集权的衰落和地方势力的抬头上。

“东南互保”并不是单一发生的历史事件，其所造成的权力格局变化对此后政局影响深远。据此，教师抛出课后思考题：“东南互保”给清末民初政局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这一问题的设计，旨在鼓励学生将“东南互保”放置于长时段历史中考察，以厘清清末民初纷繁复杂的权力斗争和时局变幻背后的历史逻辑，为清末新政、预备立宪、辛亥革命乃至民初军阀割据的学习作历史背景的铺垫。

历史解释离不开对唯物史观的理解、时空观念的建立、历史史料的整理与研读，需要学生对错综复杂的史料进行必要的归纳和分析，厘清因果关系，表述历史事实，揭示影响意义，对学生的综合史学素养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在“东南互保”的教学实践中，教师将“历史解释”这一学科核心素养贯彻课程始终，落实了“史实一因果一评价”的历史解释素养逻辑，有助于培养学生的历史思维方式。

【注释】

[1]教育部：《普通高中历史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年，第5页。[2]范红军：《中学历史解释教学的起点、进阶与限界》，《历史教学（上半月刊）》2023年第8期，第42页。[3]许枫叶：《清末地方军事化中的国家与社会一一以“团练”言说为中心的考察》，《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第235页。[4]董丛林：《“东南互保”究竟保了谁的利益？》，《历史评论》2022年第3期，第42页。[5]吴云翔：《东南互保与晚清地方实力派的崛起》，《中州学刊》2009年第5期，第1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