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刑者的黎明（下）（长篇小说）

第七章 枝枝杈杈疯狂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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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C贴近挂在门后的轩城地图，扫视那些图钉的位置，有的扎在中央公园，有的扎在市中心，还有的扎在老工业区的橡胶厂……米C明白过来，这每一颗图钉，都对应了每一起纵火案的发生地。

米C真正感到了恐惧。他想立刻将自己的发现报告给左小健警官，但再一次克制了这个想法，且不说自己或许会落一个窝藏包庇的罪责，更为重要的是，他至今无法说清那名实施了纵火的灰影房客的身份和相貌，尽管灰影人已经和自己形影不离，甚至常常溜进大脑，在脑回路里穿梭来去，鼓噪争鸣。

米C厌恶地闭上眼，不想再去看作案地图和工具。但越是身处黑暗，他越是看得清楚整个作案过程：如何搜集材料，如何偷偷运输，如何凝视并沉醉于自己的犯罪作品，如何躲避警方的调查。以至于米C高度怀疑，自己就是这个灰影人的同案犯。又或者，他已经被灰影人控制，沦为了他的奴隶或帮凶。

一番推理下来，米C沮丧地睁开了眼，再一次凝视着地图上的那些图钉，希望在自由联想中获取更多的线索。此时，一处位于轩城周边山里的坐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里远离市区，附近也没有村庄。为何要选择在这里作案？米C在手机里输入了这座山的名字，发现那里有一个在建隧道的施工工地。灰影人为何要去工地呢？是去工地找人，还是寻找大型机械器械，又或者搜集用于开山炸石的炸药……

米C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不敢再往深处想，目光也随之逃离，再次转移到地图上的另一处坐标。不同于其他坐标使用的红色图钉，这个叫作“轩城货运码头（旧）”的地名上被钉了蓝色图钉。他和灰影人在这个码头上又做了些什么？米C再次自由联想，可任他怎么想，也无法回忆起有关码头的任何片段。

为了帮助联想开辟另一条感官通道，米C回到卧室，拿起画笔，在绘画本上开始了自由涂画。不久后，他就进入了某种出神的状态，手中的画笔也不再受控制。以至于次日清晨，他都无法想起昨晚是何时丢下画笔睡着的。而当他重新摊开绘画本，本以为自己会画出有关旧货运码头的图景，却发现绘画本上是一张扑克牌样式的长方形卡片。卡片的外围是一道熊熊燃烧的火门，火焰的中心，则是一个缩成一团的小男孩的侧影，而从小男孩的心脏里泵出的，则是如河流一样幽蓝色的血液。

米C举着这张卡片看了许久，既似曾相识，又十分迷糊。最后，他决定带着这张卡片去找乐小芙，请她帮自己做一做心理评估。

到达轩城师范大学的八角楼后，米C发现乐小芙与左小健正在交谈。米C先是疑惑，旋即想起正是他的介绍，才使得左小健向乐小芙请教有关纵火犯的犯罪心理问题。米C的出现，中断了两人的谈话，并将目光转向了自己，他俩的眼神中有关切也有疑惑。

正是这目光，让米C没有掏出口袋里的绘画卡片，只是捂着脑袋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头疼得厉害。”

左小健笑着问：“是不是过去的记忆开始翻江倒海了？”

米C赶忙摆手：“就是单纯的头痛，或许是上次的伤还没痊愈。”

乐小芙看了一眼腕表说：“我马上要去上课，你先吃些止痛药，我帮你预约一个脑部CT检查。”

望着乐小芙离开的背影，米C故作不经意地问左小健：“乐老师对于那名纵火犯有什么看法，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你怎么确定我是向她咨询纵火犯的问题？”

“因为犯罪分子一定有伪装，心理咨询老师可以看穿这些伪装。”

左小健点了点头，说：“纵火犯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

“比如躲避监控摄像头？”

“也包括化装、伪装，男扮女装，女扮男装。”

“原来如此。”

两人静默了片刻。米C试探着问：“失窃的火药找回来没有？”

“什么？”左小健一愣，立即追问，“你怎么知道有火药失窃的？”

“我从网上刷到的，有人发了帖子，非官方的。”

左小健压低声音说：“这事不能外传，容易引起恐慌。对了，你是从哪儿……”

在左小健即将质问米C的消息源时，米C赶忙抛出自己的分析：“我觉得纵火犯一定想干一笔大的。你看啊，他先是小打小闹，然后不断升级犯罪，就像有些小孩子玩炮仗，先是摔炮，擦炮，胆量练足了，就会玩大累赘。”

“什么叫大累赘？”左小健问。

“大累赘”这个词脱口而出时，米C也是一怔，随即意识到这应是某个地区的方言，但具体在哪里，米C实在想不起来。于是他只得试着解释：“就是那种个头儿最大，填药最多的炮仗，一般都系在鞭炮最后面，所以人们形象地喊它们‘大累赘’。”

米C又说：“我的意思是，纵火犯已经到了玩‘大累赘’的阶段，所以需要更多的火药。”

左小健赞许地点头：“你和乐老师待久了，和她一样会做心理分析了。”

“所以确实有火药失窃了？”

“是的。那个纵火犯对轩城开挖隧道的工地潜伏调查，发现有工人隐瞒和转移了爆破剩余的火药，并打算把这些火药偷偷卖出去。结果，这名纵火犯跟踪工人到了储藏窝点，以执法的名义，一股脑儿偷走了总计两吨多的火药。目前这批火药还下落不明。”

“以执法的名义？”

“对！这家伙不知从哪儿弄来了消防员服装，打着检查消防隐患的幌子来实施盗窃。”

左小健的话，让米C想起悬挂在“小耳”的那套消防员制服，脑袋又一次疼了起来。

与左小健分别后，米C又匆匆赶回“小耳”，打算一直待在屋里，24小时保持清醒，只等灰影人出现，就立刻拨打报警电话，和警察一起合力制服。就这样，他强打精神，从中午等到了傍晚，又从傍晚等到了深夜。

等得实在不耐烦了，米C就起身，来到北卧室，打算清点纵火犯的作案工具。可刚推开门，米C就吓了一大跳。明明上午还堆满房间的各种材料道具，此刻竟都没有了影子。事实上，除了门后的那张轩城地图，整个屋子已经被完全清空。

灰影人是如何在自己的严密监视下，转移走这些作案物品的？米C在深深的惊愕中，又一次凝视门后的轩城地图。这时，他又发现了一处新的变化：原本钉在“轩城货运码头（旧）”上的蓝色图钉，此刻已经换成了红色图钉。

米C怔了片刻，醒悟过来：物品的清空、图钉的变化，都证明灰影人打算在今晚，要在轩城货运旧码头实施新的纵火犯罪，而且是最轰轰烈烈的，像“大累赘”一样的终极犯罪。

为了阻止灰影人的疯狂行为，米C立即冲出小耳，拦下一辆出租车，就直奔轩城货运旧码头。车子在一个乡村道路的路口停下后，司机指着不远处一道黑色的高墙说：“旧码头的路断了，你只能自己过去了。”

米C下车向那道高墙走去，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道河坝。爬到坝顶，放眼望去，坝体的一侧延伸到荒草漫长的江滩。江滩外，一艘艘报废货船被缆绳连接着，构成了一座钢铁墓地。

远处的汽笛声将米C从恍惚中惊醒，他打开手机地图，确信自己所处的位置正是地图上标注的轩城旧货运码头。一种冥冥之中的不安，慢慢占据了米C的内心。他放眼四顾寻找人的踪迹，但看了半天，长长的堤坝上只有孤零零的自己。

米C冲着那些“死去”的钢铁躯壳发出“喂”的呼唤，先是压低声音，像是怕吵醒了什么，随后放大音量，试图制止那个隐藏着的灰影人。可是，随着一声声的呼唤传播开去，荒草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定睛去看，像是一个正在玩耍的小男孩。

小男孩此刻也像是听到了呼唤，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整个人就变成了沐浴着火光的“红孩儿”，欢快地蹦来跳去，所到之处，皆留下明艳的轨迹。

“红孩儿”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他已变成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眨眼间，火球就跃上了一艘报废的采砂船，先是在甲板上游走，接着沉入黑暗的船舱。片刻工夫，整艘货船就在剧烈的爆炸后，淹没在一片耀眼的通红中。那团火球则借势跳到相邻的货船上，继续它为非作歹的纵火犯罪。不到一刻钟，大火便连成了片，将所有货船吞噬在它的焰心中央。再然后，随着缆绳陆续被烧断，报废货船开始解体。带着光明与炽热，“红孩儿”与货船漂离岸边，随波逐流，兀自远去。

直到最后一条船消失在远处的河湾，米C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奇怪的是，面对这般末日景象，米C非但没有惊惶，反倒觉得一股暖流正从心脏里泵出，并随着那个顽皮的孩子一起漂去了远方。

2

次日清早，敲门声将米C惊醒。

门开的瞬间，左小健对着米C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没来得及搭话，身后一名老警察便挤到门前。

“不记得我了？”老警察笑容可掬地问。

“有点儿印象，但……”

“骆家应，裹岭派出所的，我和小左原来是搭档。”

“哦，想起来了，是你和左警官救的我。”米C说着，将两人请进屋内。

两名警察在客厅沙发落座后，米C折身进入厨房泡茶。路过洗手台的镜子前，米C才发现自己昨夜竟和衣而睡，外套上还有烟熏火燎的黑色印记。米C的心慌了。

骆家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听说你给自己取了名字，米C？”

“救助站的恶作剧罢了，”米C回到客厅，“不过我还算满意。不是有种说法，遇到不会的选择题，就选C嘛。”

“所以，你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米C摇了摇头：“我在等你们的调查结果。”

“会查清的。”骆家应顿了顿，接着说，“今天上午我到市公安局办事，遇到了左小健，他说有事来找你，我就顺道跟过来了，算是对警情当事人的一次回访吧。”

“你找我有事？”米C转向左小健。

“昨天早上见面时，你说纵火犯可能会实施更大的犯罪。结果还真被你说中了。就在昨天夜里，轩城的旧货运码头被人纵了火。”

“啊？！”米C故作惊讶，“我原只是随口一说。”

“所以还想请你帮我开拓一下思路。”左小健瞥了骆家应一眼，开始讲述货运码头被纵火的案件细节。

左小健的讲述，重新唤醒了米C昨晚的记忆。在愈发的坐立不安间，米C发现骆家应那双笑里藏刀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米C暗忖，他们此行的目的绝不是请教与回访。

“你怎么看纵火犯的作案手段和作案动机？”左小健问。

米C摇了摇头，没有立刻回答。

“要不要和你说一说前几次纵火案的细节？”

这显然是一个陷阱问题。米C的目光越过左小健的肩膀，看向了北卧室，那个房间的门还是开着的。

骆家应此时已经起身，向北卧室走去。

米C和左小健也中断了对话，赶忙跟了上去。

“这屋里有股硫黄硝烟的味道。”左小健说道。

“有吗？”米C强装淡定。倒是骆家应冲左小健努努嘴：“我怎么没闻到，你是案子查得神经过敏了吧。”

骆家应笑着转身，然后定住。那副纵火作案图正好展现在他的面前。只是，原先在地图上标注的那些红色和蓝色的图钉已经不见了踪影。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幅普通的轩城地图。

“也不知道哪个前任房客留下的。”米C说，“我喜欢在市里游荡，这张地图倒是帮我熟悉了轩城的大街小巷。”

“哦。”骆家应走上前，用手摩挲着地图表面，“这些游荡帮你想起什么了吗？”

米C摇摇头：“陌生且熟悉的感觉。”

“也对，现在城市建设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骆家应退到了客厅，看着米C道，“听说你在接受心理咨询，不过，那些都是推测，专业的检查还是要做的。”

“乐小芙正在帮我预约脑部CT。”米C说。

“那就好，保重身体。”说完，骆家应冲左小健点了点头。

“你先休息休息，如果对嫌疑人的作案手段有什么想法，或是想起了其他线索，记得给我打电话。”左小健不放心地补充道。

米C点了点头，随两人的脚步来到了门外，站立片刻。三人之间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显然，一道怀疑的房门，已经将他们分成了两个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