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A计划（短篇小说）

1

扫章悦的微信二维码时，汪泽洋手抖了好几次，以至于第一次都没扫成功，旁边的王天来挤眉弄眼地笑出声来了。他心跳加速，脸也发烧了，好像行窃时被抓了个现行。为了掩饰尴尬，他一边对王天来递着眼色，一边自嘲地说，呵呵，看见大美女，就太激动了。他的目光顺便偷偷地扫了一下章悦，她的脸已是一片桃红，越发好看和迷人了。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咬了咬牙，继续扫，成功了，点击发送了过去。很快，章悦通过了。

他如释重负。

应该还是半年前，他就很想加章悦的微信，但一直犹豫着，一下子决定要加，一下子决定还是算了。好多次，他从公司微信群里找到章悦，点了“添加到通讯录”，弹出了新页面，但最下面那个绿色“发送”两字，看了良久，最终还是放弃。是的，这么冒昧地添加，人家会通过吗？若通过了，人家问有什么事吗，那自己怎么说呢？说自己是她的粉丝？她的崇拜者？她的追求者？呵呵，自己是已婚之人，早就没这资格啦！他每次一想到这里，就长叹一声，为何要早生二十年呢！然后默默地将页面关了。

章悦跟他在同一间大办公室里上班，应该有两年多了，但他真正关注到她，还是半年前。那天他本来心情灰暗到了极点，差点生无可恋了。是的，从前一晚十点多起，老婆邝微突然就不理他了，起因只是他当时有点累了，躺在沙发上看手机。邝微开门进来，问他给儿子乐乐的早餐买好了吗。他这才想起，下午邝微在微信里说过这事，他也回了，说没问题。结果没想到，加了一个班，回来的路上，完全忘了这事。但这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他就淡淡地回了一句，哦，搞忘了。邝微突然发飙，你看你，怎么什么都搞忘了呢？！他立即起身，说，我现在就去买。邝微说，都快十点了，面包店都关门了，还买什么买？你呀，就继续躺吧。他本还准备辩解一两句，后来想，还是算了，照邝微的脾气，你一回嘴，那是火上浇油。但他也有点来气了，继续躺下。邝微就吼了一句，汪泽洋，你一辈子就这样躺平吧。然后嘭的一声，她关门出去了。

那天章悦是过来找他部门同事王天来说点事，穿了一条粉裙子，亭亭玉立，顾盼生辉，一下子将整个大办公室都照亮了似的。他就这一次注意到了章悦，没想到，办公室里，还有一个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并且很像一个他熟悉的人，但具体是谁，他一下子想不起来。后来的日子里，他每次去洗手间，经过章悦部门时，都要偷偷地盯章悦几眼，越看越美，也越来越觉得她像某一个人。

他曾私下里对王天来说，假若自己没结婚，哪怕烈火焚身，也会好好地追章悦一场。

玩笑归玩笑，自己结婚了，这是不可以的。

但人性就是这么幽暗，他总是偷偷地盯章悦几眼。有时明明没半点尿意，他也要往厕所去一趟，这样，就能顺便看章悦一眼了。他也多次想过，要加一下章悦微信，但每次都以放弃告终。

真的喜欢一个人，应该是让她找到真正的幸福。他觉得，他更多要做的是，远远地祝福她，而不是骚扰她。

这半年来，章悦应该也隐约感受到他的目光了，偶尔迎面碰上，章悦总是在目光快对接上的那一刻，转到了别处。

他因此还有点苦恼。

是的，他有时多么想，跟她点头微笑一下，打个招呼。

这一次，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下班后，他和王天来一起去参加一个朋友张罗的聚餐，刚一进门，他一眼就看到了章悦。

他尽管不露声色，但内心很是激动，突然相信这世间真有天注定的事。

他正迟疑坐在哪儿时，王天来在背后悄悄地推了一把，他就顺势在章悦旁边坐了下来，深呼吸了一下，才对章悦老熟人一样地笑着说，哟，你也过来了。

章悦点了点头说，原来你和王天来都是我表哥的朋友呀。

他突然有了一种豁出去的感觉。

2

他汪泽洋一定是背后有其他女人了！

假若半年前，邝微还只是担心或怀疑的话，那现在应该可以肯定了。

为何？

以前每个星期，总有两三个晚上，汪泽洋像条癞皮狗，缠着她过夫妻生活，但这半年来，他好像突然没了兴趣，常常是一个月才来那么一回，有时，还要她暗示。最初，她认为是男人上了年纪后，就这样了。但有一天，跟一闺密在电话里闲聊时，突然聊到了这个话题，闺密迟疑了好一会儿，问她，汪泽洋外面是不是有人了？她立即否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当初要不是自己年少无知，傻乎乎地上了他的贼床，哪儿会有其他女人上当受骗呢！更何况，他这样没出息的男人，不要说没贼心，就是借他一百个贼胆，也不敢的。放下闺密的电话后，她却突然有点放心不下了，想了想，越发觉得汪泽洋好像越来越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以前每天上班前他都会将她的苹果削好，现在经常有忘了的时候；以前下班后跟她事无巨细地说当天所见所闻，现在说得也少了；以前手牵手到小区里散散步，现在即使还是一起散步，但手牵得少了……

她越想越恐惧起来了。

汪泽洋突然变成这样了，是因为什么呢？

是外面有坏女人勾引，还是因为她自己呢？

她思前想后，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在生冷气这事上，是不是做得过了一点？他汪泽洋终于受不了了，要爆发了？

可她一直注意着把握了度的呀。

是的，欠了火候，就没法达到效果；过了火候，就往往会反烧到自己。她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是个艺术家，总是做得恰到好处。

这是她的驭夫之术。

既是被逼出来的，也是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优秀经验。

应该好多年了，每次生汪泽洋气的时候，也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吵架了，往往是一点小事，如本来说好了要汪泽洋星期天早上八点送儿子乐乐去培训班的，可八点一刻了，他还跟乐乐在家嘻嘻哈哈没出发，她就来气了，怎么这么没时间观念呢？你汪泽洋一切都这么慢吞吞的，所以工作了多年，还是原地踏步，普通员工一枚，难道还要让乐乐以后也学你的样子，也这么没出息？她生气了，当然也不是大吵大闹一场，这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也曾拉下脸色，准备大吵一场，可汪泽洋照样笑嘻嘻的，不紧不慢地辩解几句，然后干脆不作声了，任她唾沫横飞十八般武艺，他就在一旁默默地受着、忍着，等她发泄完了，他还朝她微微笑了一下。她顿时土崩瓦解，也特别绝望，好像刚才万箭齐发万炮齐鸣，都射在了一个空地上，最后才发觉，真正受伤的不是汪泽洋，而是她自己。她好好反思了一下，觉得这样不行，这哪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呢，简直是敌人一个没伤着，自己倒折损了一两千。再后来，她调整了方式，一生气，就干脆来个冷处理，不说话，连续三四天都不说话。果然，每次这招一出，汪泽洋前一天吧，还稳得住，到后来，就一天比一天不堪，脸色越发憔悴，饭都吃得少了，总是一有机会，就在她面前晃悠，说，邝微，我错了，以后一定改，好吗？你说话呀，不要这样好不？她内心得意，知道自己又赢了，但她还是不露声色。是的，不到汪泽洋快崩溃时，她是不收兵的，她呀，向来就是不沽名学霸王，还剩勇追穷寇。慢慢地，她发现这一招真的好使，自己真生气其实就最初那一刻，剩下的，只要在他面前沉住气，不说话就可以。她越到后面，心态越放松，甚至还有点猫玩老鼠的快乐。是的，看着汪泽洋慌慌张张，下了油锅在煎着，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拿定他汪泽洋了。

当然，她也有点心疼，觉得这样折磨汪泽洋，万一哪天他真爆发了，可能就是个原子弹，所以，她再生气时，就注意控制节奏和时长了。但同时，她又有点来气，一个架都不会吵的老公，在社会上怎么混得开呢？难怪这么多年，一直原地踏步。那前面的日子还有多少希望呢？想到此她的心就灰暗得很了。怎么办？离婚的念头就跳了出来，是的，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婚姻，那有多少幸福可言呢，更多的是绝望，是崩溃。但这念头，很快也过去了。汪泽洋尽管这不好，那不好，至少有一点好，就是对她好。她的要求，只要他能做到，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做，可能最后并不尽如人意，但态度绝对是百分之百真诚。并且，他不吸烟不喝酒不打牌，可以说，男人的不良嗜好，他基本上没有，在婚姻里，他应该是一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男人。这就是所谓的一枚硬币，有两面性吧。

日子就活成了熬吗？当然，也没那么严重，只要她不生气，日子不说阳光灿烂，至少还算风调雨顺吧。

如今，她还没动什么歪心思，也一再告诫自己，降低要求吧，多点包容，婚姻就是这么回事，只要过得下去，就过吧，但一千个一万个没想到的是，结果他起了二心！

这样的事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邝微当时真的是气得身子都发抖了。

他汪泽洋怎么能背叛她呢？

他怎么就吃了熊心豹子胆呢？

那就离婚吧！

但很快，她又有点犹豫了。

她没想到，真要做出这个决定，还是蛮艰难和痛苦的。

尽管这个念头，很多年前就冒出来过，但都是一闪而过。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好几天里，她都处在迷茫和绝望的煎熬里。直到她在大街上接到另一个闺密突然来电话说，自己离婚了，获得新生了，准备先一个人去欧洲散散心再说。她很是震惊，这闺密，一直是她们几个羡慕的典范呀，男人事业有成，夫妻感情稳定，小孩还是个学霸，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那闺密叹了一口气说，这婚姻呀，就是张爱玲说的那件袍子，外人看到的是外表的华丽，只有自己才会知道，里面有多少虱子在咬人。

闺密说到最后，突然呜呜哭了起来。

她突然深深地理解这么多年来，闺密所有的委屈和不易了。

她放下了电话，看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陷没其中，如一只蚂蚁，渺小得可忽略不计，她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生命就是这般卑微，自己过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日子呀！

也就在这一刻里，她觉得自己迅速恢复了过来，要活出自我来！她咬了咬牙，他竟然还敢变心，那就看她的“核武器”吧，离婚！

闺密止住了哭声，又笑着在说了，这次离婚，自己其实也不算亏，那男人还算有点良心，差不多是净身出户，这样，留下的家产，至少可以让她和小孩十年内生活无忧。他是过错方，这就是应该的。

对呀，汪泽洋也是过错方呀！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还突然冒出了一个计划。

3

王天来说出了自己的一个大秘密。

那天晚上，王天来喝高了，他没喝，就负责送王天来回家。

他本还想送章悦一程的，但她上了表哥的车，只好作罢。她表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以后在公司，要多关照他表妹哟。他心中窃喜，但没露声色，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时，王天来在一旁满口酒气地说，兄弟，放……放心，你表妹，就……就是……我表妹，这事包……包在我身上。表哥立即拍了王天来一巴掌，说，你呀，就算了，别带坏我妹就算烧高香了。王天来急忙说，兄……兄弟，我……我有……这么差……差吗？我看呀，泽……泽洋兄，才，才是……

他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汗也出来了，他立即架着王天来就往一边走，同时大声说，时间不早了，走吧。

王天来挣扎着，挥舞着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就被架到了副驾驶座位上坐了下来。他三下五除二系好安全带，将王天来绑在位子上，然后关门，小跑着绕过车头，上了驾驶位，点火发车。在系安全带时，王天来在旁边一脸坏笑地看着他，说，你小子，刚……刚才，你……你以为我会显……显你的门子吧？

他没作声，挂挡，松脚刹，车便开始前行了。

你……你小子，我……我有那……那么蠢……蠢吗？王天来说完就笑了起来。

他还是没接话，继续默默地开车。

王天来好像累了，头一偏，闭上了眼睛，看来准备睡了。

这很好，要不，这王天来呀，酒一喝高，就话多，多得像夏天的苍蝇，群魔乱舞，到处飞。公司的事、家里的事，朋友的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过了嘴瘾再说。所以，他知道公司里哪个老总跟美女下属关系暧昧，几次差点被他王天来撞见了；王天来和老婆关系也不太好，假若不是因为孩子，两人基本上没有话说；有个他们共同认识的朋友，为何突然不见了，那是因为网络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只好逃命天涯隐姓埋名了……

王天来的鼾声也响起来了，看来这次，耳朵可以清静一会儿了。

但就在这时，手机响了，王天来哆嗦了一下，醒了，左右看了几眼，才辨认出声音来源似的，左右摸了摸口袋，找出了手机，一看，立即坐端正了，还用手抹了抹头发，将食指放在嘴边，对着他摇了几下。呵呵，这王天来真是搞笑，他可一直没说话哟，但还是点了点头。王天来就接了电话，还按了免提，满脸温柔地说，喂，这个时候还没睡呀？一个女声，说，对呀，我在微信里跟你道了几声晚安，你都没回我，所以我就打电话过来问一下，你在干吗？王天来说，我呀，刚跟朋友聚会，才散，正准备在微信里跟你道晚安，你就来电话了。那女声说，好，那我就安心了，挂电话了哟。王天来说，好的好的，晚安，好好睡一觉吧。

电话挂了。

王天来立即打开了微信，看了一下，笑了起来，说，这女人，现在每天晚上，我不跟她道声晚安，她就没法活下去了呀。

你老婆？他问。

开什么玩笑呀。王天来大笑了一声，和老婆都没什么话说，还会每天晚上道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