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科幻概览(上篇):早期及20世纪文学作品
作者: [尼日利亚]沃莱·塔拉比 译 _ 南瓜
作者简介:
沃莱·塔拉比(Wole Talabi)是尼日利亚人,工程师、科幻作家和编辑,其作品散见于《阿西莫夫科幻小说》(Asimov’s Science Fiction)、《光速》(Lightspeed)等杂志和选集,并被翻译成三种语言。他曾入围多个重要奖项,包括雨果奖、星云奖、英国作家协会奖、轨迹奖和凯恩非洲文学奖。
我们说的非洲科幻是什么
姑且这么开头:非洲并非国家。
非洲是一片幅员1200万平方英里(约为3108万平方千米)、拥有十多亿人口的大陆,也是人类的发源地。它横跨地球的四个半球,由近七十个主权国家和地区组成。这片土地上有两千多种不同语言,以及几千个宗教、民族和政治团体。每一个群体的身份都独一无二,且并非总与国界保持一致。不少非洲人散居海外,他们的情况同样复杂多样,却都与非洲大陆有着各自独特的联系。还有许多祖籍在其他大陆,但在非洲出生长大,或是持非洲国籍的人,他们都以一些具体的方式作为非洲的一员。阿拉伯、欧洲、伊斯兰教、基督教文化,以及殖民主义、后殖民主义、新殖民主义,皆为非洲带来了不同的历史影响。各类身份、历史、文化习惯天差地别,又以有趣且意料之外的种种方式相交相融,根本没法儿简单精确地加以归类。
那么,我们所说的非洲科幻,具体指什么?这个术语本身可能会造成同质化,导致被著名的尼日利亚作者奇玛曼达·恩戈齐·阿迪契艾(Chimamanda Ngozi Adichie)称为“单一故事”的危险情况1。但同时,这一术语又不无益处:它能在承认非洲大陆的科幻文学多样性的同时,将它们归类分析。
有鉴于此,谈及非洲科幻时,笔者指的是由非洲人创作的故事,而非洲人的定义取自非洲推想小说协会(The African Speculative Fiction Society,由科幻、奇幻、恐怖及相关类型的非洲作家、艺术家、编辑、出版商于2015年成立的组织),具体如下:
●历史上在非洲大陆实际边界内的非洲国家或领土的公民;
●移民至非洲的,或在非洲出生长大并长期居留者;
●居住在国外的非洲大陆公民,或于非洲出生者;
●父母(现居地不限)至少一方是非洲人的。
早期故事讲述史中的非洲科幻
一些学派将全球科幻小说诞生的时间定在18世纪左右,也就是科学革命与工业革命之后;另一些,比如笔者这样的,认为科幻小说源于人类最早期的、具备可识别的科幻元素的幻想故事和神话(有时被称为“原始科幻小说”)。这些故事的各类版本最早可追溯至《吉尔伽美什史诗》(Epic of Gilgamesh,约公元前2150年),这部著作推想了人类的理性和认知;道教经典《列子》中的《偃师造人》等故事(约公元前450年)探讨了自动人偶和机器人的概念;《罗摩衍那》(Ramayana,约公元前700年)提到了对飞行和武器化机器的描述;萨莫萨塔的琉善(Lucian of Samosata)于公元2世纪所著《一个真实的故事》(A True History)中包含了围绕太空旅行和遭遇外星人的叙述;公元8世纪的《一千零一夜》中也有关于宇宙旅行、失落科技、自动机器之类的描写。
对于未来、未知、信仰,对于科学和技术,对于作为人类的不同及可能的方式,各类文化和社会背景的人都拥有且始终怀揣希望、恐惧和梦想。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长期以来一直在猜测和讲述与之相关的故事,非洲人自然也不例外。数千年来,诺莫神(Nommo)1的故事被马里的多贡人(Dogon)口口相传,这些神灵乘坐形似宇宙飞船的大船,“伴着雷霆与火焰”,从另一个世界绕天狼星来到地球。尼日利亚的约鲁巴人(Yoruba)最早于11世纪的一些故事里提到,战争与铁艺之神奥贡(Ogun)的信徒可以召唤自动人偶来战斗。无数这样的故事,遍布这片大陆的各处。不同之处在于,这些故事绝大部分没有文字记载,而是通过根深蒂固的口述传统和公开讲故事的形式传播,而这两种形式正是多种非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故事讲述的历史,依旧扎根在南非的萨伦加诺人(Sarungano)和西非的格里奥特人(Griot)等族群中。他们贯用幻想和推想元素,这些元素源于他们对周遭世界的理解,而这种理解将科技和魔法、科学与幻想、信仰和隐喻融为了一体。
有鉴于此,要确定非洲科幻的真正起源,就好比要搞明白谁第一个发现了火——基本上办不到,但它始终就在那儿。
若我们越过这些早期的根源,前往如今我们所熟知的年代更近、界限更清晰的科幻小说时期(即19世纪至今),那就必须谈到书面文字。书写传入撒哈拉以南非洲,标志着非洲故事讲述方式的转变。它使故事存续得更久,更加易得,但也从根本上改变了故事的获取模式,即从更传统、更集体化的口述故事体验转变为更个人化的书写和阅读体验。这种情况大多发生在19—20世纪殖民地时期的非洲,虽然印刷出版变得更加方便,使故事的传播超越了故事讲述人的声音,但由于缺乏本土族群的参与,许多故事要么没有被翻译,要么受到殖民地政府的限制,要么没有被完全承认或尊为“真正的”科幻文学。19世纪末的欧洲书籍记载过众多传统非洲故事和故事讲述活动,而对非洲口头叙事表演的研究主要局限于人类学的汇编和分析,在很大程度上出现了误解。
不过,从20世纪30年代起,越来越多非洲人开始在本地发表作品,其中部分作品开始走上国际舞台,开始与全球科幻小说传统交融。
早期现代作品(20世纪30—60年代)
常被认为是非洲科幻小说出版的开山之作,同时也是首个录入笔者管理了七年的非洲推想小说数据库的,是喀麦隆人让·路易斯·恩金巴·梅杜(Jean-Louis Njemba Medou)于1932年以母语布鲁语发表的作品《恩南伽孔》(Nnanga Kon)。这个故事将外来殖民者描述为拥有先进科技的超自然生物。这个第一类接触的叙事相当吸睛,在他的故乡喀麦隆催生出许多新的民间故事。有趣的是,哪怕如此早期的故事,也已经融合了奇幻与科幻元素——在如今的非洲推想小说中,这两种元素依旧常见。哪怕是最近的非洲科幻小说,一个故事中同时出现精灵、机器人、神话中的怪物和外星人的情况也算不得稀奇。究其原因,笔者认为,许多非洲文化都属于融合文化,并未区分自然哲学与一般哲学,因此反映在了我们的推想小说里,在我们的文学作品中似乎也一直有所体现。这一时期的其他重要作品包括尼日利亚人穆罕默德·贝洛·卡加拉(Muhammadu Bello Kagara)所著《甘多基》(Gandoki,1934年),其中也涉及遭遇科技先进的殖民者、去其他国度旅行,以及与巨灵(Djinn)的超自然经历。
这一时期还出版了一些由南非白人创作的科幻小说,包括阿奇博尔德·拉蒙特(Archibald Lamont)的《火星上的南非》(South Africa in Mars,1923年),该小说讲述了一个超自然的星际救国计划;约翰内斯堡的浸礼会牧师约瑟夫·J.多克(Joseph J. Doke)所著《秘密城市:卡鲁奥的浪漫故事》(The Secret City: A Romance of the Karroo,1913年);以及亚瑟·凯佩尔-琼斯(Arthur Keppel-Jones)所著《烟消云散》(When Smuts Goes,1947年),该书描绘了英国控制的政府被推翻,从此诞生了一个法西斯阿非利卡人国家的未来。这些故事都是对应时代的遗物,它们更多地反映着定居者殖民主义的态度,而不是南非土著居民的科学、技术和信仰。
后独立时期及后殖民繁荣期(20世纪60年代至21世纪初)
20世纪50年代中期到1975年期间,许多非洲国家从欧洲殖民中独立出来。在独立后的这一时期,众多作家开始摆脱此前大部分非洲文学作品中的殖民主义视角,非洲大部分地区的文学创作和实验性作品激增。那时出版的科幻小说种类繁多,但大部分并未被称作或是被国际上认定为“科幻小说”,尽管其中有明显的科幻元素。
这一时期的作品包括尼日利亚作家布奇·埃梅切塔(Buchi Emecheta)的《沙维的强夺》(The Rape of Shavi,1983年),这是一部科幻殖民寓言,讲述一些西方人为了逃离核战争,乘坐“火鸟”来到与世隔绝的某个非洲王国;还有埃及作家穆斯塔法·马哈茂德(Moustafa Mahmoud)的《揭棺而起》(The Rising from the Coffin,1965年);以及刚果作家索尼·拉布·坦西(Sony Labou Tansi)的《烂命一条半》(Life and A Half,1977年),这是一部关于反抗食人独裁者和末日战争的革命寓言,其中出现了变异苍蝇、光束武器和无线电炸弹。尼日利亚人、“现代非洲文学之母”弗洛拉·恩瓦帕(Flora Nwapa)的《太空之旅》(Journey to Space,1980年)是为儿童创作的长篇小说,最初由她自己出版。
同一时期的还有加纳作家J.O.伊孙(J.O. Eshun)的《卡帕帕历险记》(The Adventures of Kapapa,1976年),该书讲述了一名科学家发现反重力的故事;1992年乔莫·肯雅塔文学奖得主、肯尼亚人戴维·G.马伊鲁(David G. Maillu)的《卡多萨》(Kadosa,1975年)、《赤道任务》(The Equatorial Assignment,1980年)和《DXT行动》(Operation DXT,1986年)等惊险小说和爱情小说也含有科幻元素,其中的主角都是特工、先进武器和外星人;还有反种族隔离的南非流亡者彼得·德雷尔(Peter Dreyer)所著《看得见的野兽》(A Beast in View,1969年),讲述了在卡鲁地区引爆核弹,从页岩中压裂石油的计划。
科乔·莱恩(Kojo Laing)的作品《带来飞机的女人》(Woman of the Aeroplanes,1988年)和《金特尔少校和阿奇莫塔战争》(Major Gentl and Achimota Wars,1992年)将科幻小说主题、超现实主义和社会评论融为一体,创造出一种独特的混合体。莱恩是一位非常独特的作家,他使用一种笔者只能以“梦幻般的逻辑”来形容的方式讲述故事,探索神话、宗教、创造力、科学技术、政治和性别角色在社会中的作用。他的作品充满了别出心裁的文字游戏和新鲜词语,读起来有时有点儿癫。不过,最能说明问题的,或许是作品里的各种构思——它们充分说明了非洲小说在被称为推想小说之前就是多么地天马行空,也说明这一时期非洲文学的实验程度。
20世纪60年代以来,超级英雄和其他科幻漫画在非洲大陆广受欢迎,通常与杂志一起销售。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一些在阿克拉和库马西出版的漫画,如加纳小册子,将蜘蛛侠等美国漫画英雄与契维语民间故事中的著名人物,如诡计之神阿南西(the trickster god Anansi)融合到了一起。还有《非洲队长》1,它以连载的形式出现在报纸上,非常受欢迎。
这一时期的末尾,也就是2004年至2006年期间,出现了赞比亚出生、归化南非的尼克·伍德(Nick Wood)的《变色龙石》(Stone Chameleon,2004年)和南非人珍妮·罗布森(Jenny Robson)的《公元2116年的萨凡纳》(Savannah 2116 AD,2004年)等少年科幻作品,以及肯尼亚文学巨匠恩古齐·瓦·提安哥(Nũgĩ wa Thiong’o)的《乌鸦魔法师》(The Wizard of the Crow, 2006年)。这是一部充满幻想与哲理的史诗,也是一部巧妙的政治讽刺小说,作者通过在文中发挥巨大作用的推想元素,以幽默而复杂的方式审视了后殖民时期的状况。这本书既是一部非洲文学作品,也是一部奇幻文学作品,或许可以视它为轮换至新时期前的模糊界限的一部分。
在此之后,各种因素的交织使非洲科幻小说得到了更广泛的认可,相关作品不断出现在印刷品和媒体上,被清晰地分类出来,甚至在全球范围内推广营销。其背后推力是什么?21世纪的非洲涌现了哪些新人作者与佳作?更多有关非洲未来主义与非洲的科幻粉丝、活动、奖项的内容,请关注非洲科幻概览(下篇)。
1我们的生活和文化由许多重叠的故事组成,如果我们只听到关于另一个人或另一个国家的单一故事,就有可能产生严重的误解。
1在多贡人的传说中,诺莫神以水陆两栖、雌雄同体的形态出现,样貌似鱼。——译者注
1Captain Africa,后来改名为Kaptain Afrika,好跟早前的版本区分开来,而后者与《全能侠》(Mighty Man)和《力量侠》(Power man)一样,都是以非洲为背景,但并非由非洲人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