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格桑花

作者: 邱文莉

开了,格桑花0

六、宋叔

我一走进公司,主管就笑吟吟地过来递给我一包东西:“这是现在市面上最好的。咱没办法不工作,就一定要把保护措施做好。”

我接过一看,居然是两个孕妇专用防辐射的肚兜。我本来打算在网上买的。

“谢谢!”我由衷地说,随即打开钱包要给他钱,他按住我的手有些生气:“我只要你好好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领导,我”我的鼻子又开始发酸,忍着,却不知说什么好。他又说:“我正式宣布,从现在开始,你按正常时间上下班,不做加班活!”

我真是贱命,在医院住了两天出院以后胃口大开,吃什么都香,也不吐了。中午刚到点,我就迫不及待地往食堂跑,领导找到我的时候,我正狼吞虎咽。“吃什么呢?吃得这么香!好好好!只要想吃东西,母子一定都健健康康的。我还担心你吃不下东西,专门做的酸棘肉丝,你尝尝!”

我尝了一口,连说好吃。他高兴地不断往我碗里送:“好吃就多吃点。以后想吃什么给我说,我给你做。你还不知道,我很会做菜的!食堂的饭菜味道不行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每次除夕夜他带到公司的美味都被我一扫而空。吃着吃着,眼泪就在我的眼眶里打转:“领导,谢谢您!”

他放下筷子,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你知道吗,我最不想听你说谢。咱们在一起工作10年了,一直都相处得很好,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孩子,我打心眼里看着你亲,像女儿一样亲。以后你想说谢的时候,能不能用另一个字代替。”

“什么字?

“叔,叫我宋叔!

“宋叔。”我顺着他的话刚一念叨,并不是喊他,他却高兴得哎了一声,接着说:“这就对了!其实我早就想听你叫我一声叔,可你这孩子每天领导领导的见外得不得了。

“我…”我真的很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了,孩子,听宋叔的,吃完饭去休息室躺会儿什么也别想,养好身体是第一位!”

从医院回来后,我再没上过二楼,就在楼下的客房里睡。阿凯问为什么,我只是说不想爬楼梯。其实我是很害怕经过书房的门口,担心又会生出什么事端,干脆躲开点好。阿凯摇着头说:“那么点楼梯都不想爬,那以后肚子大了,会不会不想走路啊?”我说:“对呀,怎么办呢?”他嘟嘯道:“谁让你非要生啊!”我装作没听见,转身去了厕所,在心里对我的孩子说:“你不仅是妈妈的宝贝,也是爸爸的宝贝,相信妈妈!”

下班时,宋叔问我:“别怪宋叔多嘴,你们结婚证办了没?”我告诉他:“还没,因为阿凯的户口还没办好。这两天,他准备再回老家一趟,争取尽快办好。”

他问我:“真是户口的问题吗?

“是啊,怎么了?宋叔。

“没事,我就是问问。孩子都有了,尽快把结婚证办了,还得办准生证,然后要去医院建卡做定期检查。”

我把宋叔的话告诉给阿凯,只是没说是宋叔说的。第二天,阿凯就去了老家办户口。

半个月,阿凯那边还没办好。宋叔让我打电话告诉阿凯,如果办不下来,就让他先回来,公司和那边好多单位有业务来往,公安部门也有,他可以找人办,不必在那边久等。

听了这话,阿凯说:“你有这些关系早说呀,害我跑了这么久。我没本事,你只需要一个电话,别人就可以帮你办好了带过来,我一个大男人亲自来办,求爹爹告奶奶的却办不了。说到底是我没用,我什么男人呀我!”

我赶紧说:“阿凯,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之前真不知道我们公司和你们老家那边有业务来往。

“我告诉你,我这两天就办好了,办好我就回,不用你打什么鸟电话!”

“好好好!阿凯,我不打电话,我在家等你!

宋叔说话算话,自从那天他说了再不让我加班以后,我每天都能按时下班。当然我知道这样的结果是收入不如以前,没办法,有得必有失,按他的话说,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养好身体,平平安安地生一个健康的宝宝。

阿凯不在家,我每天晚饭在公司吃了才回去。一个人无聊得很,为了孩子也不能玩电脑。昨晚和阿凯通电话,他像是很生气,今天也没打电话。虽然我很想给他打个电话,却不知他事情办没办好,万一今天办得不顺,心情不好,打电话过去纯粹是惹他生气,无奈地又把手机装回包里。

很多年来,我有个习惯:早上在杯子里倒杯水晾着,晚上一回家就先把它喝掉。这不仅仅是解渴,更是一种回家的感觉。爸妈在的时候,每次回家首先会有一杯水递到手上。这段时间宋叔一直叮嘱别喝凉水,所以早上只倒半杯水放着,好冲些热的喝。昨晚因为那通电话惹阿凯不高兴,我也没睡好,今早差点迟到,忘了往杯里倒水。在小卖部买了瓶水,想到宋叔现在真像一个父亲,什么都要管,他还让我别喝矿泉水,说那些水都不可靠,最好的是现烧的开水。慢慢地着方步回家,我却发现原来今早在杯子里晾了水的,真是,原来怀孕是要影响记忆的。

也许是走累了,喝了水倦意很快就上来了,我不想进房间,扯过毯子就在客厅沙发上睡下了。宋叔怕我看电视感冒,特别叮嘱阿凯在客厅的沙发上放了条毯子。

朦胧中,我忽然听到二楼书房中人声鼎沸,还有兵器碰撞打斗声夹杂其中。天哪!发生了什么,难道画上的一切都跑下来了吗?我使劲地用毯子盖住头,但是,没有用,除了打斗声外,还多了惨叫声,怎么了?怎么了?

我本能地想跑出去,但这是我的新家,我和阿凯的心血所在,怎么能容忍谁来随便践踏?我从没有惹过谁,只想安静地活着,过自己的小日子,为什么和我过不去,偏要这样来惹我!感到无比愤怒的我突然没了恐惧,环顾客厅,从酒柜里操起一瓶酒权当武器,直朝二楼奔去!嘴里大声地吼道:“干什么!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怕你们,来吧,来吧!冲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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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二楼书房门口,里面却一下子没了动静,安静得整幢房子里只有我的呼吸声。我甚至听到厨房水龙头有一滴水滴落的声音一—答!这轻轻的一声在空荡荡的房子生成巨大的回响,惊得我浑身一抖。第一次觉得大房子是如此恐怖。

那一滴水的声音,也把我从狂怒的巅峰拉回现实,我不敢想象一门之隔的里面会是怎样一种场景。

侧耳细听了好一会儿,里面却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动静。难道刚才我听错了?站了一会儿,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推开门,看看会更放心些。深吸一口气后,我猛地推开门,门里一切如旧。窗帘没有拉,月光和外面的灯光共同把屋里照得清清楚楚。

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我一边拍脑袋笑自己太神经质了,一边伸手关门。就在关门的一瞬间,一个血流成河的古代战场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离我最近的一个人,他的一只眼睛已经掉落在脸上,只有一点点肉皮连着,他把一只手伸向我,无比艰难地说:“救我!”他使劲向我爬,但也许用力太猛,上半身前进了一步,下半身却留在原地!

啊!我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本能地朝楼下逃去,却根本没有走楼梯,而是直接从扶手跳了下去。从起跳的那一刻,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家里一切照旧,只是我的周围一地鲜血,像刚才的古代战场。我努力爬向电话,拨通了宋叔的手机,听到他的声音后,我像那个濒死的古代武士一样,只说了两个字:“救我!”

像上次一样,我醒来时,在医院,宋叔和一位公司后勤守在旁边。看到宋叔,我本能地伸手抓住他:“叔!”

“孩子!你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我就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幕,不停地发抖:“我害怕!我害怕!叔,你陪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不怕,孩子,不怕,有宋叔在,谁也不用怕!

这回,我失去了孩子,右腿骨折,还摔断了两根肋骨。本来,别墅书房楼梯并不高,如果顺着梯子滚下来的话,最多受些皮外伤,都怪我自己,惊慌失措之下从扶手往下跳,才会如此严重。

这些结果,宋叔在电话里给阿凯说过了,他一进门就抱着我,我哭了:“孩子没了。”他说:“你尽快把伤养好才是最重要的。”我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是我必须尽力憋着,因为肋骨断了,出大气都疼得厉害。

宋叔和阿凯每天除了换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还换着花样陪我聊天。很多话题他们都要小心地避开,就算我提起,他们也都赶紧打岔,比如:怀孕,打仗,楼梯等等和这次事件有关的一切。也正因为这样,我的心情更没法好起来。他们精心准备的食物,我根本没胃口下咽。自从搬进新家,那个书房就古怪得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夫妻间的很多事,我既不能给阿凯说,也不好意思给宋叔说。

一天,宋叔说要带一个人来见我,我谁也不想见,但宋叔说没事的,我保证你见她不会后悔。我猜宋叔一定要我认识的是他的女儿,不过,我没想到,她是坐着轮椅被宋叔推来的。

“安姐,我早就知道你,只是爸一直不带我来见你。”她朝我伸出手,继续说,“现在我们算正式认识了,我叫宋欢,爸爸叫我欢欢,我希望安姐也叫我欢欢。”

这个长相平平的女孩,朝我伸出她小而瘦的手。我轻轻地用指尖碰碰她,她却飞快而有力地握住说:“我们早就该认识了,都怪我爸爸,老是拖。”

她真的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转头对阿凯说:“姐夫,你去忙吧,我和姐姐说说话。”

要想不和宋欢熟起来还真不是容易的事,她就像倒豆子一样,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无遮无拦把她家的事全都抖给了我。

原来她生下来双腿就有问题,只是宋叔他们大意了,等到其他同龄孩子都会走路了,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等把她送进医院,却被告知一切都晚了。她活了20多年,双腿没有挪动过一步。早几年,为了给她治病,宋叔两口子债台高筑。给孩子治病无望,宋叔却不肯放弃,就算是听一个路人说的方子,他都要想法找来给欢欢试。欢欢的妈妈劝他放弃,让生活回到原位,过两年还些账,趁他们都还年轻再生个健康的孩子,可宋叔听不进。年轻且有些姿色的欢欢妈妈最终选择了不辞而别,从此查无音信。宋叔一个人带着欢欢,尝试了各种治疗方法,欢欢却始终没能站起来。

早些年,宋叔带个病孩子根本没条件找个伴。后来,宋叔有了固定的工作,收入渐渐稳定,却没了这心思。

欢欢说:“姐,爸爸的头发都是为我操心掉光的。现在我和爸爸有了自己的房子,再不用到处颠沛。可是,爸爸已经老了。我对不起他,我是他的拖累,有时候,我真恨死自己了!”她使劲拍打双腿。我赶紧忍痛支起身拉住她,把她的手紧紧地握住说:“欢欢,你不知道,有你是你爸最大的幸福!”

“咦,姐,你怎么和我爸说的一样啊?他告诉你的?

“他没对我说过,是我感觉到的。你们相依为命到今天,足够说明你们就是对方的幸福源泉!”

我其实还想说,我很羨慕她。即使双脚不能动,但始终有个人把她当珍宝般呵护着,为她遮风挡雨,把她当成生活的轴心。再说,她虽然长相一般,但不愁见人。不管走到哪里顶多被人同情,不会因长相丑陋遭人唾弃。

“姐姐!我在听你说话,怎么叹气呀。

她顺着我握住的手,竟把头靠进我怀里,撒娇地说:“姐姐,我有个爸爸是很好,但我还希望有个姐姐,可以这样说话,说很多很多悄悄话。你不知道,我其实有很多话不敢对爸爸说,怕他难受,怕他担心,怕被他骂等等。有个姐姐就不一样了,什么都可以说,很多话一说出来人马上就轻松了。”

我的鼻子一下子变得酸酸的,我何尝不希望有个人可以敞开说话?10年了,没有人听过我倾诉,也没人这样向我倾诉过。即使有了阿凯,很多话我并不敢对他说。

她说:“姐姐,让爸爸和姐夫把我们推出去走走好吗?”

“好啊!”我欣然答应,整个人都轻巧起来。

我们被宋叔拒绝了:“安姐还不能出去吹风,你别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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