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光

光

在国际航班上，我的座位靠窗，邻座是一位外国年轻乘客。

起了个大早，有些累了，我打开两个舷窗的遮光板，明晃晃的太阳光透过舷窗，照着我的腰部腿部。太阳就像制作了一块毛毯，盖在我的身上，让我感到全身暖洋洋的，舒服极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却看到邻座的乘客正将手机放在小桌板上看电影，可能是因为舷窗的光太强烈了，他不得不斜放着手机来看。我马上把一个遮光板拉下来，只给更靠近自己的遮光板留了一道细缝。

借着这道细缝泛出来的光，我足够看书，这时空姐开始问询需要什么服务，我要了一杯红茶。当红茶放到桌布上的时候，我看到一束光透过红茶，打在洁白的桌布上的情景，这光引起了我的想象。我变幻着遮光板的大小，一丝光、一线光、一缕光、一抹光光漫步在这桌布的纹理里，像极了朝霞在原野上的行走。而那光影在桌布上所开启的诗意，就像朝霞在翻阅一本大地的书。

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虽然我从事电视工作多年，只有今天才真正理解布光师的神奇。这是艺术之旅赠我的第一课。

飞机已在高空中飞了几个小时。抬头望窗外，不知道飞机下面是地球表面的哪一部分，只见阳光朗照着大地，白云与雪山温情对视，河流随意抒写，田野扭动如花。

我情不自禁地想到赞美光。

可能人们平时沉陷其中而并不察觉，光就像一个隐形的指挥棒，极大地改变和调度着人的情绪，一切艺术的来源恐怕都与光有关吧。

作为一个在高原上长大的人，是习惯并享受于光的朗照的。当乘客相继开始睡眠的时候，我只好把遮光板完全掩上了。座位后的阅读灯是可以随意打开的，但它无法与自然的光线相媲美，在机舱里我一度陷入对光的感怀与思念。

我想，在一切享有全光的旅行中，在一切有太阳陪伴的生活里，珍惜光吧！

绿萝的身影

周六的上午，美美地睡到10点，起来扫地，洗衣服，收拾家。

10点半左右，收破烂的老人会在楼下喊着收破烂。

赶紧把家里堆了一周的纸箱子收集起来，用一个塑料绳一捆，到楼下去卖，卖了5元钱。卖破烂的钱用来干什么呢？没别的安排，当然是买花草。

酒柜上刚刚扫去了尘土，正洁净地空着，我看见不远处卖花的大爷那里有绿萝，就买了一盆绿萝回来放到墙角的酒柜上。

养了两周，这绿萝像一个绿色的瀑布，垂下来装点着酒柜，渐渐地新长出的枝芽，还不断地向远处伸展，像是想和谁握手。似乎是想拐过墙角，进人画中，与那沙发上画框里的梅兰竹菊共处一宇。

用几个破纸箱换来的绿色，让我的家里充满了生机，真值。对于这廉价换来的绿色空间我已经很满足了，没想到后来还有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收获。

又到一个周六，睡醒后进行内务整理，扫地，洗衣服，收拾家。

11点半，忙完了，坐在沙发上，听着轻音乐，喝一杯酸奶歇歇吧。

放下酸奶，在我不经意间抬起头的那一刻，就在那酒柜旁的墙壁上，我看到了一幅令人怦然心动的画面：秋日窗外的阳光照亮了酒柜上的玻璃，酒柜的玻璃映亮了后墙，这绿萝的叶影就浓淡不一地浮现在白墙上了，像一幅国画大师的水墨画。

其诗意之处还在于，这幅水墨画里的叶影会随风浮动。

拂墙花影动，何须丽人来

什么叫幸福，何须讨论。在有阳光的日子里，见到花影岂不就是一件美丽的雅事？

漫射光也是光

盛，或许是与它所放的位置有关。它被置于酒柜之上，恰好接收到地板上泛起的漫射光。

民谚称：“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日。

扫房日没有赶上周六周日，但年前总有一天是要扫房的。

响晴天，先把客厅的玻璃擦擦，再把地板拖净，坐在沙发上倒一杯茶歇歇，这是一个人的宁静。一个人的宁静更容易看到风景。10点钟左右，我看到了屋宇里光的游走。

这是我们屋主人所始料不及的。放在阳台上直射，绿萝会晒焦，而完全没有光，绿萝也不会长得如此旺盛。而放到客厅最里面的酒柜之上，每天上午享受地板上泛起的漫射光，光的强度正好。

看到绿萝的葳蕤之态，作为人类的我们常常只感谢阳光与水，作为泛起漫射光的地板，恰恰被我们忽略了。

外面是朗日，最初屋宇外的光是从窗子射进来，到地板上，地板又折射这光到绿萝上，接着就把疏朗的叶之影，描绘到洁白的墻壁上，这幅水墨画纤毫毕现。我再次看到了这幅水墨画如约而至，比往日更加生动，这水墨画的墨叶长的速度仿佛能看见。

我发现这绿萝长得越来越旺盛，它不总是低垂的，大有昂起头的样子。我蓦然想到，这绿萝之所以如此旺

从窗光到地板光到花盆之上，而我在探究光的起因时，就要从早上擦玻璃开始，窗子是屋宇的眼睛。窗子干净了，地板洁净了，才会有光的起舞。我们的祖先用腊月扫房日这种民俗的方式，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个秘密一一人只要劳作，就会有美好的启示伴随我们。而对我来说，这民俗颇像一封从远古邮来的信件，它用诗意的话语叮嘱今天劳作后的我，不要仅仅感恩太阳的光辉，生活中漫射光也是光。

绿猫

猫哭了，嫌我不懂它，居然把它的窝放到了阳台。暴晒后，它的眼睛变黄了，它就要死了。

我被这一画境给惊到了。

我急忙将它的窝挪到桌子上，它依然是无精打采。肉和菜端上来，它都摇头晃脑，没有兴趣，实在口渴时饮一点点水。我真的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去了？我真后悔把它养进家里来，它奄奄一息，似乎在做最后的告别。

这一天，我试一试，把它放到了酒柜之上，让它俯瞰整个屋宇。没想到这下放对了位置，它缓过来了，毛发多起来。它开心了，它的眼晴重新变得炯炯有神，每一缕毛都抖擻着，发着亮光，尤其是腮边的须，像一根根针，支楞起来了。

它一旦活过来，就变得非常调皮，在屋宇的四角上跳荡，一刻也不闲着。它很有眼色，我坐在桌前看书，它也盯着我看，我目光一看它，它就把目光挪走了，装作没事的样子。

这猫为这个家很能操心。它守着高处的酒坛，让酒坛别掉下来；它守着一幅画，让画别被风吹起；它守着一个墙上的表，让表走时准确；它还守着我父母的像，那是全家的传家宝。

有一次我出差，十几天没有喂它，我想它该会饿死或者跑掉吧。等我推开家门，它依然在墙角上守望着，虽然变得头蔫毛稀，却没有出走。

我们分工明确，地面是我的世界，屋顶是它的世界。我的地面常常变得杂乱无章，而它打理的屋顶越来越吸人眼球，一年四季，它总把生命的顽强之貌呈现予我。

与人的衰老相对比，它却变得强壮，难道好奇心利于生长，顽皮劲儿可以让人年轻，反正它是老当益壮了。它肉滚滚的，一走路，毛都在晃动。它的面庞越来越生动了，像一只威武的老虎。

攀登，它从未改变动作，绽绿，它从未改变颜色。

它给予我的实在是多，持续的生机勃勃，而它所取的实在是少，一周一小瓶水，一个月一把泥土，然后再加上地板上星星点点的漫射光。我对它感到愧疚，我没有用心爱它，因为它不爱叫噻，我常常于匆忙中而忽视它。

这只绿猫就是我家那盆养了10多年的绿萝，它让我拥有了养猫之趣。绿猫安静又淘气，温婉又调皮，此时的静夜，我仿佛听到了它瞄瞄的叫声！

绿萝一直在保持行军。

两个叶片摆出了就要握手的姿势，为何偏偏是现在得以相逢？

新近家族中一对新人即将走上婚姻的殿堂，这相逢是自然的祝福吗？

有多年不见的朋友，当年印象并不深，却没有彻底遗忘，一经接通电话才知道，彼此依然是那么默契，我们相约了最近见面。

人生最美是相遇，幸好在今生就遇到了！

抑或这一切收获，包括情感，都要经过角落里经年的积累！这是天底下劳作者心心相通的基础。

不要小看植物的意志，亦不要低估自然的暗示。

穿过梅兰竹菊四幅小画，绿萝即将庄重地拥抱。我家里有梯子专门侍弄这些花草，但我不会借助人力，我要见证其自然拥抱的姿态，这拥抱是发生在清晨还是无人知晓的深夜呢？

遐思间，阳光照进屋来，绿萝的叶片泛着光，每一个叶片仿佛猜到了我的思索。

于是，我与绿萝一同陷入了淡淡的喜悦中。

相逢

生活有时候不很需要狂喜，但需要淡淡的喜悦。比如今天早晨，举目看到，客厅里的绿萝经过10年的行走，得以相逢。它们彼此克制着表达，但不可克制的是它们即将拥抱的姿态，暴露了它们经年累月的期待。

10年前的一天，我买了这盆绿萝，把它置于酒柜之上，在这角落里，它居然安心了。它纷披下绿色的瀑布，直至地面。我和夫人沿屋顶的四角为其铺了线绳，任其攀爬，一个向南，一个向东。当时想，这两条萝叶本是同年同月同根生，此一离别何年何月才能相逢？客厅本不大，但这个屋顶对于遵循自然法则的绿萝来说，当无异于万里长征。

偶又见它生黄叶落下，是怯懦了吗？

不，大约过了3年，它们爬过了相邻的墙。过了大约8年，它们向一面墙进发。我们一家出去度假时，给它配备了滴灌的水瓶，饮完后它们偶尔会打蔫，但我们回家一浇水，绿萝马上雄姿英发。岁月匆匆，而英勇的

太阳画画

冬天的太阳安详，他不会起大早。只有到了午后，他才在河项的壁上安下心来画画，大概他也很忙，其他时间要做其他的事情。他喜欢在河坝的壁上画画，或许是因为他也喜欢观众越多越好，而恰好午后人们大多来散步时，他的画作也最多。

太阳是写生的高手，他的画来自原物，又高于原物，画作离原物不远。他放弃细节，让观者看到轮廓之美，他长于勾勒，却迷人心魂。北方的冬天是枯燥的，他的画，如盛开的花。滚烫滚烫的，支撑着孤独者的狂欢。

他喜欢在墙上画树，画草。喜欢在路面画栏杆。喜欢在自行车停放处画自行车。他喜欢简单的静物。他喜欢用黑白两种色彩，后来人类称之为水墨。他颇得水墨的要领，边缘是模糊的，如墨所涸染的宣纸。模糊至佳处。

他的几何一定学得很好，如果他画树，他会让树干与树枝间充分留白，是各种各样带着温度的几何图案。人类学会画这些几何图案，大概就可以识得美为何物了。

他喜欢在户外画。土墙、石灰墙、木板、铜板是朴素的背景。其质感是天然的，工人施工时没有想到作画布，因而成就了这方自然。

他不喜欢为鸟们作画，他可能嫌鸟不够深沉和耐心。他刚动笔，鸟就飞了。

他喜欢为孤独者作画，他清晰地勾勒孤独者剪影，如同为历史上的贤达过客所勾勒时一样。画好后，他不再多动一笔，只是静守，彼此在河边对望，久久不散。

人啊，如果不在冬日里把目光投向大地，就会辜负太阳的深意。

将这份深意装进衣兜里。孤独者走了，稍后，画家也走了。得了大貌神采，是可以忘记巨细的，这就是太阳的写意审美。好，明天中午再来看太阳画画！

晨颂

一场雷雨过后，天气终于清凉起来，这是进入伏天后唯一没开空调而睡好的一天。继续躺在床上看手机，还是起床去锻炼？这是一个问题。

一切尊重内心的生活，都要在马达声隆起之前去做，这是生活在城市的一种体验。

而此时东方的微光经楼群的阻拦而不止步，曲径狂奔，最终像一只温柔的猫，攀到我寂静的窗前。它完成了对我的催促。

窗外夜雨扫了街，洗了叶，亮了花。我要学习雨。

只穿上简短的衣服，就去擦书房的尘土，扫去床上的尘土，清去地上的尘土。泛起来的光让我认识到万物本是泛光的。

突然感到有些饥饿。

把高原上的青稞泡在碗里，把昨晚晚餐剩下的羊肉切碎，把羊肉粥熬上。羊肉与青棵遇到一起是一场起舞。

将普洱茶拿出来，将鲜奶取出来，熬上奶茶。乳汁的鲜美与普洱的古老交融，是一首交响诗。

把镶从冰箱里轻轻地请出来。镶在烤箱里被烤后会微微泛红，其色彩就像喝上老酒的老人的脸一样，友善得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