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纺车与月亮

作者: 岳立新

“忘不了故乡,年年梨花放,妈妈坐在梨树下,纺车嗡嗡响……”入夜,那曲似有还无的《梨花又开放》从远处飘来,每次听到这首歌,它便在瞬间拨动了我的心弦,引领我回到那个遥远的时代,再忆起那段艰难的岁月。

我是听着母亲的纺车声长大的。不知道多少个寒冬寂静的深夜,年幼的我从睡梦中醒来,睡眼朦胧中,只见昏暗的煤油灯光,将一架转动的纺车,以及一个有点佝偻、瘦弱的摇纺车的身影,映照在房间的板壁上。伴随着纺车舒缓柔和的“嗡嗡”声,这个场景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现在回忆起来,还是那样清晰。

纺车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据史料记载:远在原始社会的新石器时代(距今4 000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发明了制作纺线的工具。它是用陶质或者石质的材料制成,样子像一个圆盘,中间有个孔,孔里插一根木杆。纺线时,先把捻好的一段线缠在木杆上,然后一手提杆,一手提圆盘,不停地向左或向右转,就可以促使纺线变长。当时,这种纺线的工具被称为“纺专”。然而,用纺专纺线既吃力又缓慢,拈度也不均匀,产量和质量都很低。后来,经过很长一段时期的实践和研究,我们的祖先终于发明了纺车。期间,纺车的演变经历了从简单的纺专到手摇纺车、脚踏纺车、大纺车和水力大纺车等多个阶段,大大提高了纺织的生产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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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很小的时候,堂屋的一角就放置着一辆纺车。纺车前有一张矮凳,那是母亲纺线时的专座。吃过晚饭,洗完锅碗,母亲解下围裙,总会习惯性地走向纺车。坐下后,右手摇动把手,左手拈着棉条缓缓向上、向后拉动,直到左臂往后拉到最大,再突然向前送回,棉纱就会有规律地绕在纱锭上。如此周而复始,随着左手前伸、上抬、后拉,腰身也跟着前倾、直起、后转,视线也随左手移动。因天气寒冷早早躲进被窝的我,看着母亲那娴熟连贯的动作,总觉得像在欣赏一幅柔美的水墨画,又或是一曲富有韵律的歌谣。

母亲一年四季与纺车为伴,它记载着母亲的快乐与幸福,承载了母亲全部的爱。春天一到,母亲便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手摇着纺车,轻哼着当时流行的各种曲子,那动听的曲子和着“嗡嗡”的纺线声,恰似一曲美妙的音乐,在院落的上空久久回响。每当夏日,天气炎热,母亲就约上邻居大娘、婶子一起,把纺车搬到我家房屋东边过道的树荫底下,她们一起纺线,一起哼小曲,一起讲故事,一起聊着家长里短,常常是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才各自回到家中做午饭。吃过午饭后,她们又回到树荫下开始纺线。整整一个夏天,几乎是天天、月月,坚持不懈。

秋天到了,大地一片金黄,望着这喜人的丰收景象,母亲纺线的积极性更加高涨,常常是从早上纺到黄昏。辛勤的汗水,换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线穗子。进入冬天后,天气寒冷,为了不耽误纺线,母亲找来几名帮手,在村外的田地里挖了一个深约2米、长宽约3米的地窖,上边用几根木头支起,铺上秫秸和麦秸,而后再铺上厚厚一层土,很快一个大地窨就形成了。地窨里夏凉冬暖,于是每天吃过晚饭,母亲就和邻居的大娘、婶子们搬上纺车来到这里,点上煤油灯和马灯开始纺线。尽管地窨里的光线很暗,但凭着她们娴熟的纺线技术,右手自如地摇着车轮把手,左手拿捏着那些被卷成了长筒形的补接,左右开弓,那细长细长的线便听话地在那一拉一送中一圈圈缠到了纺车前边的锭子上。

寒来暑往,冬短夏长。母亲像一台永不歇停的“机器”,昼夜劳作,不知疲倦。我们家每年种的四五亩棉花,都被母亲用那台心爱的纺车,变成了一件件合身、好看又温暖的时令衣服。一台小小的纺车,摇出了全家人的希望,摇出了母亲对儿女们的爱和温暖。同时,母亲也把自己的青春年华,纺进了逝去的光阴里,纺进了一家人共同的幸福时光里。我们穿着母亲亲手纺织、裁剪、缝制的衣服,昂首挺胸,走过童年,走过少年;走出乡村,走向城市;走出青涩,走向成熟;走过岁月的沧桑,走向人世风华。

随着社会的进步,纺车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赋闲成了文物。但时至今天,在我深沉厚重的记忆里,母亲纺织的棉布衣服,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最漂亮的衣服。那台纺车,如同一轮圆圆的月亮,温暖了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时代,照亮了一位普通农村妇女辛苦操劳的大半生时光,也时时刻刻挂在我的心间,洒着缕缕清辉,明亮了我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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