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饮一杯茶

近日，我一时兴起，于网上购置了一只精美的煮茶壶。煮茶壶为玻璃质地，波浪形的纹理林立其间；壶把手是绝热的塑料材质，带着琉璃瓦一般变换光泽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注视着它的华光；壶盖采用镀铜金属，体现出清爽的触感、冰冷的气质，圆圆的凸起也很好拿捏。钟情于它的颜值，静静地坐在办公室角落里，听着它烧水时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响动，顿觉心中欢喜，好像窥探到了一种美妙的旋律。用这个壶烧出来的水，初尝之，温热中缀着冰冰凉凉的星子，就如同将一杯热水放入冰箱后冷藏才会有的滋味，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一时间，喜从中来，忽然体味到“围炉煮茶”时等待的快乐，便兴冲冲地跑到药店买了一包养生茶，将红枣、桂圆、枸杞、玫瑰花一股脑全放进了壶中，只待“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芳香。

就这样静坐着，听着“咕嘟咕嘟”的声音，看着冒出来的热气，缕缕清香浮动，恍若游丝，让人得以参悟，更有一种禅宗所说的味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煮的是水，烹的是茶，一切所在，触目菩提，行的是人生之道。

我素来爱喝茶，但过去所喝之茶，大都归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实乃“口粮茶”的功能，未能如近日一般讲究。年幼时，我常爱偷喝父亲泡在大茶杯里的茶，那是尝鲜，也是一种“偷喝”所带来的惊险与刺激。总有这样一种错觉，父母所钟情之物必是极好的，这种来源于天性的爱模仿行为，让偷喝茶也成为了我的一种日常。父亲泡什么茶，我便跟着偷喝什么茶。喝完之后，再往茶杯里倒入足量的开水，这样便跟之前是一样的水位了。到如今，我已经不记得幼时喝过多少种茶了，诸如铁观音、西湖龙井、武夷山大红袍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全汇入了我味蕊的汪洋中，不辨东西。

“琴棋书画诗酒茶”的茶，喝的是一种状态、一种境界。倘使用来形容我离开父母生活之后一个人独立的喝茶时光，也是相宜的。毕竟，口琴吹过，象棋下过，书法写过，国画画过，诗歌读过，米酒尝过，但这些与我皆为萍水之缘，浅尝辄止，未能长久践行，唯独喝茶是日常生活皆有之。与友人闲坐，或是以茶赠友，也是一件美谈。那时，闲坐下来喝的就不仅仅是茶，而是茶香氤氲下的生活乐趣，以及闲适的一点时光。相送的也不仅仅是茶，而是满腔的欣喜与真意。如同唐代“茶仙”卢仝，在品尝友人所赠新茶后，尽情尽兴写下的那首脍炙人口的《七碗茶诗》：“一碗下肚，润舌生津；二碗下肚，烦恼全消……七碗下肚，两腋生风”，让人忍不住感叹茶香袅袅之余的真挚友情。

茶道之雅，清洗茶具、洗茶、泡茶、摆茶、喝茶皆有讲究。泡茶方式，上投法、中投法和下投法，泡茶步骤不一，茶汤的色、香、味皆有所不同。泡茶动作，浸润泡亦或是“凤凰三点头”，都让人赏心悦目。茶杯之众，玻璃杯、陶土杯、白瓷杯、盖碗、紫砂壶，哪怕是平常吃饭用的碗，都能让一杯茶喝出不一样的滋味。倘要说特别讲究的，还得数《红楼梦》里的茶道。比如，茶具必得奢华精美，才配得上喝茶这件雅事，点犀盉、绿玉斗、成窑五彩小盖钟，亦或是官窑脱胎填白盖碗，放到如今都是极其稀罕的茶器；隔夜露珠、隔年雨水泡茶，在贾府也是时兴的，更别说用五年前梅花花蕊上采集而来的雪水泡茶，单采撷以及储存就得花上一番功夫。

喝茶喝多了，也就喝出了一些经验，各种趣事不断，惹人生笑。清晨，我早起困顿之时，于早餐之后泡一杯红茶。因为早餐吃得过少，就只吃一个鸡蛋，配以红茶养养胃，本以为是相得益彰的。却不料猛然一阵神魂颠倒、头晕目眩，原来是“空腹”之余茶多酚“调皮”地“蹦跶”着，神经过于兴奋而致“醉茶”。后来我才知道，空腹是不宜喝茶的。

又有一回，午后我刚吃饱饭，马上泡了一杯熟普洱茶，欣欣然下肚，不到五分钟便腹痛难忍，狂奔卫生间。经过此事我又知道，饭后也不宜即刻喝茶，还需等上一等，待食物消化一番，方可酌以茶水润之肠胃。

更多的时候，我午饭吃得过素，肉类较少，亦或是只吃了五六分饱，半小时后一杯绿茶下肚，体内糖分流失，血液循环加速，不到两小时就有了饥肠辘辘之感。于是，甜甜的各色茶点成了我饮茶的伴侣。亦或是喝茶前，我会尽可能地吃饱，以延长食物消化的时间。

实际上，茶类之多，喝起来也有讲究。绿茶有清热解暑的功效，适宜夏季；红茶温润如玉，适合冬日饮用，或是晚饭后品尝；春季多喝花茶，仿若置身漫山遍野的花海中，感受一番葳蕤的草木繁盛。

喝茶也应与自身体质相适配。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道：“若少壮胃健之人，心肺脾胃之火多盛，故与茶相宜……若虚寒及血弱之人，饮之既久，则脾胃恶寒，元气暗损，土不制水，精血潜虚”。心肝火旺之时，喝绿茶、菊花茶、金银花茶，可以去火平肝；身体虚寒之时，多喝熟普洱茶或红茶，可以温润身心。

时光冉冉，终究让喝茶这件事变成了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平常的存在。我虽常常学着古人的模样，正襟而坐，以认真的态度去品一杯茶，但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喜欢随心随性地喝茶。喝茶的场所也不拘泥，厅堂饭桌、书房庭院，廊檐下、场院里，携一壶茶，或呷一口，或猛饮一番，都是极好的事。出门在外，应心应景，山野稻田、阡陌小路，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也是人间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