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至青团时

作者: 仲小肥

熏艾、踏青、备下春菜和青团,才算真正意义上走入了春天。

我十三四岁搬到上海居住,初次接触到江浙人在这段特定春光必食的“青团”。江南一带大多嗜甜,今朝走俏的腌笃鲜、蛋黄肉松馅的青团,老早是没有的。自小便忠于甜口的我,在青团里独爱红糖芝麻馅,每逢春分到清明的光景吃到它,便回想起少不知事时跟着大人们扫墓踏青的记忆。

那时,我对于祭祖礼拜的意义自是全然不懂,或许是被野外那股肆意生长的春气而吸引,欣欣然就跟着去了。草长莺飞的郊野,各种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时令野菜,承载着春季特有的生发之气,从地底冒尖钻了出来。

母亲向来要考考我,香椿、荠菜、蕨菜、苜蓿、艾草……看看能认出几种。这其中,艾草植株香气最为浓烈。摘回去交给巧手的外婆,细细捣碎,再紧紧攥去汁水,撇去艾叶的苦。随后掺上糯米粉,配上猪油和红糖芝麻,搓揉成团子。作为“打底”的艾草,能够去除身体因猫冬而积藏的浊气和倦怠,独有的草木清气也抵消了一些馅料的甜腻。蒸着吃,清香四溢;煎着吃,肥而不腴。

这些年我虽远离了家乡,但每逢春分光景,窗外景色葳蕤,鼻尖和嘴里都不约而同惦记起儿时春日乡野的自然气息。时下各种新奇口味的网红青团层出不穷,但我心心念念的,仍是记忆里那抹甜糯的滋味。

今年春分,我有幸得到朋友寄来的两盒艾草青团,一如早年自家做的时令鲜食,完全回归了自然的本味和工艺。野生的艾草经过石灰水一天一夜的炝制,再经大火熬煮,便脱去了涩味。漂洗后倒出碧绿浆汁,和到刚脱壳的米磨出的米粉里,两股气息势均力敌地揉撞。也只有这般经过天然艾草汁“染色”的米粉团子,才能在上屉蒸熟之后颜色加深,如远黛青山般明朗。这是匠心的制作,亦是尊重春天的方式。

吃青团,向来不仅仅是嘴上的事。幼时我不懂事,看到外皮松软、碧绿光亮的青团,经常忍不住捏在手里把玩,软糯糯的手感,越玩越欢喜。即便我而今长大成人,单只要端起一个圆溜溜的“碧绿小胖子”,端得是“珠圆玉润”四字,心里亦会油然而生一种熨帖的怜爱感。

区别于市面上那些“碧绿一色”的统一定制款,手工做的鲜艾青团好似自带纹理的翡翠镯子,它的“绿”,层次丰富,有深浅明暗。细看,糯米皮里还能找到一丝丝艾草碎叶的踪迹。

微微加热后,迫不及待咬上一口,唇齿间的艾叶香一直散至鼻尖,艾草借着糯米和馅料的结合,得以“重生”。待到第二口尝到馅儿,红糖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分寸感,细密地浸润在绵软的糯米中,继而噗噗溢出的黑芝麻越嚼越香,缠绕包裹着味蕾。一枚青团,吃出了心底隐藏的甜蜜。

虽使口腹熨帖,但这青团终究不宜贪多,细嚼慢咽,一餐食一两个就让人心生满足。春意也借由这讨喜的青团,在我们的舌尖变得动人,变得含蓄。小小青团,为春天而生,每一口都是山野之色。奈何江南春色短暂,能够鲜食青团的辰光只得那十几天,稍稍耽搁未赶上,便要再等一年。

待到春分一过,春天便大步向前,往初夏迈去。总有人在清明后,才悻悻然缓过神来,不禁对着落花无奈,哀叹春光易逝。人们常说“生活需要仪式感”,其实春天本身向来以最朴素的方式“拥抱”我们。今年的青团吃过了,那诸多关于春日的雀跃欢愉,也好再继续。

摘自“三联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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