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腊月,我就馋那口浸满烟香的腊肉

作者: 陈茂君

一进入腊月,我就会想起那肥肉琥珀色,瘦肉微红,咀嚼时口腔里有猪油爆炸感,咸鲜且带浓郁烟香味的腊肉来。

儿时,母亲每年都要做几十斤腊肉。在川南,腊肉是年饭中必不可少的硬菜,也是招待正月间“走人户”(走亲戚)客人时,餐桌上必不可少的大菜。

进入腊月,农家养足10~12个月的“荣昌猪”就开始出栏了。父亲买回开好条的五花肉,先用“酒脚子”——商店里酒坛子卖到最后质量差的剩酒,将猪肉条浑身抹一下,再用自流井粗盐将猪肉条浑身抹匀,肉盐比例大约为10斤鲜肉用四五两盐,令皮在下,放在陶缸里,一层一层压实,两层之间撒些花椒、八角,用一块木板压住,上面放一坨沱江边搬回来的大鹅卵石。六七日后,翻一次缸,令皮在上。再过六七日,取出,挂当风处吹干水汽。

此后,待腌渍过的猪肉半干,就在小镇外空闲地上挖个灶坑,上面横竖放几根铁条,上码猪肉,下堆锯木屑、谷糠壳,以及从山上砍来的新鲜柏树枝,加上平日存留的花生壳、橘柚皮以及蔗渣之类,烧成阴火,出烟熏肉。为了让香烟更浓重,还会在肉堆上反扣一口大铁锅,并且隔三四小时翻转一次猪肉条,让香烟将其熏透。中间等待时,母亲会抓紧时间赶回家去做些家务活,让我和哥哥守着肉堆,不让阴火变明火,也防止其他小孩过来调皮捣乱。

当然,在农村时,腊肉不是一次熏成的,在野外熏了过后,还会一块块提进厨房,那时烧柴灶,就把肉吊在灶头上面的横梁上,让一日三餐之柴烟继续熏烤。二十多天后取下,再去小镇外空闲地灶坑如前熏烤,再提回厨房。最后,腊肉熏烤得越透越干,就越香,保存时日也越长。惊蛰一过,母亲就会将腊肉从厨房横梁上取下,窖在谷糠里、柴灰堆里或储藏在石灰坛里,防止霉变。

吃时,从厨房横梁上取下一块腊肉,将肉皮放在火上烧至起泡,然后泡在淘米水里,刮洗干净,放锅里煮熟,切片装盘上桌。这时的腊肉,肥肉呈琥珀色,瘦肉微红,一咬,口腔里就有猪油爆炸的触感,咸鲜且带浓郁烟香的味儿立时征服全身。

熏好的腊肉最好是放风萝卜同煮——风萝卜的做法是,入冬拔白萝卜时,选拳头大小的,用篾条或竹签穿上,吊在屋檐下风干。腊肉煮风萝卜汤呈乳白色,似牛奶,但比牛奶鲜香,萝卜也特别鲜。此外,腊肉还可做出许多菜肴来,如干豆豉蒸腊肉、咸菜蒸腊肉、蒜薹炒腊肉丝、笋子炒腊肉丝、折耳根炒腊肉等美味佳肴,汤里放几片腊肉还可以提鲜呢。

除了熏烤腊肉,腊肉还有一种做法,是将猪肉条腌渍、晾干后涂抹一层甜酱,挂在空旷处,让寒风吹、冬阳烘晒,待肉条上的甜酱晒干,就再刷一层,继续风吹日晒。如此反复六七次,直到酱香渗透肉心为止,这种肉称为“酱肉”,似乎只是自贡地区才有。

和我家一样,而今,许多城里人都不做腊肉了,做了,也没地方烟熏,不好吃,所以香肠才流行起来。

梁实秋先生回忆他吃过最好吃的腊肉,是抗战初期在湖南湘潭一位朋友家吃到的。他特地到人家厨房里去考察,只见厨房“房梁上挂着好多鸡鸭鱼肉,下面地上堆了树枝干叶之类,犹在冉冉冒烟。”他忽然明白,“原来腊味之制作最重要的一个步骤就是烟熏。微温的烟熏火燎,日久便把肉类熏得焦黑,但是烟熏的特殊味道都熏进去了。”

是的,没有经过烟熏的腊肉,还叫腊肉吗?

摘自《三联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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